只要你活着
前情介绍:
一个名叫静沫的女孩,在十一、二岁的年纪偶然从电视上看到了武汉大学的烂漫樱花,为樱花的绚丽多彩深深着迷,立下了长大后一定要考取武汉大学的雄心壮志。
接下来的初中、高中生活,她学习刻苦,成绩显著。在高中入校时认识了高二年级的校草海湛,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一路行来互相鼓励,互相帮助,情深义重,相约先后考取武汉大学看樱花。
高中毕业,静沫成功考取武汉大学。秋季开学即可与先一年考取武汉大学的海湛相聚樱花园,共赏美景。然而天不遂人愿,人有旦夕祸福。在一次郊外爬山回家的途中发生车祸,海湛为保护静沫伤重离世。
稍受轻伤的静沫无法接受海湛去世的事实,终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在心理医生、父母亲友,以及好友萱的千般劝导下,终于打开心扉,延期去武汉大学报了到,一个人悲悲切切地去赴樱花之约。详情可见《你虽去,行未远》。
01
武汉大学的樱花依旧绚丽多姿,菁菁校园安静祥和,莘莘学子人静灯疏。月色如水,微风轻拂,缕缕樱花清香悠悠地飘进每一位少男少女的梦里。
“海湛!海湛!……”
静沫从梦中惊醒,已是全身冷汗。上铺的室友琴还在被窝里看手机追剧,听静沫睡梦中喊海湛的名字,探下头来问道:“沫沫,又做梦了?海湛是谁啊?已经两次梦中喊这个名字了。”
“没事,对不起,快睡吧,琴。”静沫小声说完,一下子把被子蒙住头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琴慢慢地下来,顺势躺在静沫身边,看静沫捂着被子痛哭,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肩膀,轻轻地拥抱住她。静沫哭了一会,掀开被子,罩住琴。琴拢了拢静沫的头发,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柔地说:“乖啊,啥也别想了,咱睡觉,有事明天说。”静沫点点头,与琴握着手渐渐睡去。
月光透过纱窗照在两个女孩身上,像母亲温暖的手,轻拍着孩子进入梦乡。
静沫的梦乡近两个月来基本固定了模样。从跟海湛爬山回家的路上出车祸开始,一直就是噩梦不断,经常梦到一些危险的场面。
有一次做梦,梦到跟海湛在雪地里扔雪球打雪仗,忽然雪崩,巨大的石头从远处的雪堆里呼啸而至,向她砸过来。海湛见状,飞身跑过来,把她推得老远,石头砸在他的后背上,瞬间被雪埋住,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见海湛的影子。急得她喊着海湛的名字哭出声来,把上铺的琴惊醒了。
还有一次,她梦见跟海湛牵着手一起看校园里的樱花。心里认定是跟海湛在一起,但却看不清海湛的脸。校园里的樱花随处可见,有红的,有黄的,有白的,有蝴蝶飞舞其间。她穿着绿色的裙子,藏在樱花丛中,跟海湛捉迷藏。海湛在樱花丛中迷了路,越走越远。
她在后面使尽全身力气喊他,他听不见。她想尽快追上他,可腿像灌了铅,被埋在土里面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湛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最后化成了殷红的血水,把跟前五颜六色的樱花染成猩红的一片。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眼泪都把枕巾湿好大一片。在这个世界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快乐离她很远很远,除了上铺的琴经常嘘寒问暖,其他室友不经常跟她交流,都觉得她性格孤僻,敬而远之。她心里明白,也不愿多说话,除了上课,就是一个人去没人的地方或坐或站,呆呆地出神。
她心里无比压抑,无比悲痛,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她多想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哪怕是再悲惨的梦,只要是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候,梦醒来的时候,海湛便会像以前一样,在她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高高的个子,帅气的脸,浓浓的眉,挺直的鼻梁,温柔的眼睛满含深情。海湛来了,她就会忘记所有的烦恼,快乐得像春天盛开的樱花恣意烂漫;快乐得像笼中的金丝雀振翅飞向云端。
然而,一切幻想都在泪眼朦胧中化作云烟随风飘散,留给她的只有苦不堪言的回忆和胡思乱想的抓狂。最让她无法承受的是心里剧疼难忍,却一点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她要迎合每一位同学的善意和不解,她要把没有一点温度的笑容,勉强挂在脸庞,遮掩浸透全身的悲伤。
02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四月的武大樱花园率先迎来春天的模样。樱花大道两旁的樱花树枝干壮实、排列整齐,繁花满枝。老图书馆前面四株樱树枝繁叶茂,红白相间。
静沫站在东首那棵最大的樱树下面,仔细端详每一寸树干,每一根枝条,每一个花瓣。这是去年海湛给静沫提到的象征着两人爱情的红樱花树,海湛平时就是在这里寄托对静沫的思念,相约静沫入校后两人在此约会。几个月来,除了上课和睡觉,静沫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或悲或喜,静静相守,好像海湛一直也在这里。
不知什么时候,琴出现在静沫身后,悄悄地说:“给你看样东西。”手机举到静沫脸前,看到的是武大樱花诗社群里署名为慕名的一首诗:
武大四月千株红,
春风无由恋落樱。
波光粼粼东湖水,
珞珈山前木石盟。
肯将尺素托鸿雁,
情殇七日梦成空。
花红纵使映人面,
树下再无海湛兄。
静沫还在恍惚之中,琴已经凑到面前,咬着耳朵八卦,“这个海湛兄是不是你梦里喊的那个人啊?”
“不是吧,怎么可能?”静沫心里乱糟糟的,语无伦次。
“那你的那个海湛是怎么回事啊?问你几遍了都不说,根本没把我当闺蜜。哼。”琴嘴巴撅得老高。静沫拉着琴的手,蹲在树下,一五一十地给琴讲了她与海湛的故事。一边讲,两个人一边落泪,不能自已。
静沫讲完,琴一脸疑惑,一连串地问道:“你确认海湛去世了吗?就听了萱的一面之词吗?海湛父母知道你俩的事吗?同在驾驶室后座,你轻伤,海湛能丧命?你父母知道你俩的关系吗?”
静沫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远处,默默地不说话。忽然,她转过脸来,抓住琴的胳膊,结结巴巴地问:“你说,有可能海湛不会死,是吗?重伤也行啊?有可能?”静沫使劲摇晃着琴的胳膊,琴也支支吾吾起来:“可能吧,也可能不会。”
两个人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琴若有所思地说:“无论如何,得与这个慕名会上一会。”
“那我也和上一首,看看他啥反应。”静沫略一思考,回复一首:
“七年梦圆泪湿巾,
弱手扶树欲断魂。
赏樱之约今犹在,
樱红不见赴约人。
惊雷呜咽分晴雨,
鸡鸣惨淡辨晨昏。
怎堪逢七樱花落,
片片飘零为觅君。”
静沫分享完这首诗,禁不住泪湿眼眶。两人唏嘘良久,才挎着胳膊离去。
03
琴是个心眼多还藏不住事的人,两天的时间,她就把樱花诗社的慕名带到静沫面前。三个人互相认识后,慕名谈起了他与海湛的事。
慕名与海湛是同班同学,两个人爱好不同,却很合得来。慕名喜欢静,没事的时候一个人读书,创作诗歌。海湛喜欢动,是篮球场上的常客。俩人在一个宿舍,平时各忙各的,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个人谈天说地。
对于海湛与静沫的事,慕名了解个大概,一直很好奇静沫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让那么有人气的海湛情有独钟。今日一见,便觉得静沫清秀无比,满身的书卷气,有内到外散发着优雅而略带伤感的气质,不禁心下暗生情愫,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至于海湛出车祸的事,慕名只是道听途说,并不清楚。开学后海湛没有返校,大家胡乱猜测。有同学问过老师,老师的回答是也不清楚。时间久了,这事就过去了,没人再说起来。
听着慕名的介绍,琴咬着嘴唇,眯着眼睛,点着手指头,一字一句地分析:“就是说,海湛的去世学校的老师也不是都清楚,按说海湛去世应该通知学校,既然通知学校,这个就不会是秘密,再说也用不着保密啊?”
“你是说海湛真没去世?”静沫又抓住琴的胳膊摇晃。
琴用手拍拍静沫的肩膀,笑着说:“哎呀,我又不是上帝,这不在分析吗?别着急哈。”
慕名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随即岔开话题,对静沫说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这么大的事不会错。逝者安息,我们的日子还得继续,你要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开始新的生活。我和琴都在,好吗?”
静沫没有回答,一个人默默地走开。琴白了慕名一眼,“你这人诗写得好,不会说话。”说完追上静沫,挽着胳膊走了。慕名看着她俩离开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以后的日子里,慕名经常找静沫交流诗歌,对静沫嘘寒问暖,格外关心。加上琴在里面吹耳边风,静沫对慕名渐渐有了笑容,心情也稍稍开朗了一些。有一次静沫感冒发烧,慕名跑前跑后,零食水果变着花样地送,陪着静沫跑医务室检查、取药,十足的护花使者,连医务室的大夫都认为他俩是热恋中的情侣。静沫很是感激,有时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像是海湛回到了自己身边,百般呵护。
自从琴对海湛的去世提出了质疑,哪怕就是随口一说,静沫就记在了心里,而且下意识地夸大海湛生还的可能性,有时竟然会坚信海湛还活着。心里会因此燃烧一团火苗,激励着她去寻找并验证那个希望。
她给萱打过电话,每次萱都矢口否认生还的可能性,还问静沫是否有了中意的人。她追问过萱是否亲眼看见海湛遗体,萱都含糊其辞,岔开话题。这令她更加不解,本是正大光明的事,为什么就是没有明确的信息?
她不知道海湛家的地址,也没有了联系方式。但她决定弄个明白,给自己一个交代,给海湛一个交代,她还有好多的话没有跟海湛说。
她去了海湛原在学院的院办公室,去查海湛的学籍,可院办领导说涉及个人隐私,制度不允许。她急得在办公室里哭起来。院办领导简单问了一些情况,有个来交材料的同学听了个大概,对静沫说:“同学别急,海湛有个表弟,你可以问问他。名字叫慕名,樱花诗社的。”
静沫一听慕名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声,怔在那里,像丢了魂一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记不清是何时给琴打了电话。当琴晃她的肩膀把她的脸捧起来的时候,她正瘫坐在那棵最大的樱树下。
“出啥事了?亲。”琴瞪大了眼睛。
看到琴,静沫眼泪汪汪,泣不成声,“慕名,慕名是海湛……表弟。”
“什么?!这个骗子!你等着。”琴掏出手机,手指头恨不得把屏幕戳破,手机接通,对着屏幕大吼:“立刻!马上!滚过来!”
功夫不大,慕名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边喘粗气一边按着眼镜,“琴,啥事啊?”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海湛表弟?”琴手指点着慕名的鼻子,“你可想好了再说,要骗我,小心撕了你的皮!”
慕名看了琴,又看了看哭得红肿了眼的静沫,叹了口气,幽幽地找了个石凳坐下来,面色如水,不说话。
琴和静沫跟过去,催着慕名交代实情。慕名低着头,声音很低,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到:“海湛,海湛活得很不好。”
静沫扑过来,一把抓住慕名的胳膊,声泪俱下,“你是说他还活着?还活着?”慕名点了点头,眼里闪着泪光。“我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静沫大声地喊,大声地哭,琴也陪着落泪,蹲在静沫跟前,轻拍她的肩膀,让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愿这浸满惊喜的泪水涤净心里压抑已久的悲伤。
04
原来,当日车祸事发现场,拉扯出来的海湛已经昏迷不醒,送到医院抢救,因医疗条件有限,初步判断人不行了。即使保住生命,也会变成植物人或者高位截瘫。应海湛父母请求,医院立即把海湛转往上海抢救。静沫父母看海湛情况,为了断了静沫对海湛的念想,要求萱守口如瓶,就对静沫说海湛因伤势过重,没能抢救过来。
海湛一家奔赴上海大医院抢救,还算幸运,勉强保住了海湛性命,但腰部脊柱受伤严重,尽管手术很成功,但能不能重新站起来行走,医生也没有把握,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海湛脑部受撞击,脑震荡,手术后记忆残缺,思维功能受限,几乎是痴呆的模样。三个月前从上海回来,在家躺着休养,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清醒,能不能站起来。
海湛修养期间,为强化其记忆力恢复,刺激神经反应,慕名多次给他读日记,日记里记录了他与静沫的故事。时间久了,慕名发现海湛的神经反应对静沫很敏感,并报告了上海的主治专家。专家说这是一个好的苗头,要强化这方面的心理刺激,帮助大脑思维功能恢复。就这样,慕名给海湛讲他与静沫的故事,还收集了大量的武大的樱花花瓣,晾干了盛在一个纸盒里,海湛每每捏着花瓣,眼睛里都流露出温柔的光。
后来,慕名忽发奇想,如果静沫能来到海湛身边,会不会能更快地促进海湛的恢复。可海湛父母觉得有些不妥,一是不知道静沫的想法,不好向静沫开口;二是这件事即使不涉及二人感情,也要事先征得静沫父母的同意,但这个要求无疑是鲁莽而且过分的。最后,慕名想了个办法,知道静沫会到学校报到,就留心打听,看能不能了解静沫的现状,以及对海湛的态度。于是,就有了诗社群里和诗的邂逅。在与静沫的交往中,从琴的嘴里,他逐步确认静沫还对海湛保持着极深的感情,并陷在海湛去世的悲痛中无法自拔。慕名一直纠结以什么方式跟静沫说出原委,说出原委之后事情如何发展,他都拿不准,也左右不了。为此,慕名是犹豫不决,愁眉不展。
静沫听了慕名的介绍,又是哭,又是笑,一个劲地念叨:“我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我要去见他。”
海湛的家离武大有一百多里路的路程,当天来回交通不便。于是慕名通知了海湛的父母,约好周末带静沫去看望海湛,有琴陪同。
汽车开得很快,但快不过静沫的期待。这几天静沫度日如年,恨不得一步就来到海湛面前。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慕名一行三人来到海湛的家门口,静沫已是百感交集,泪流不止。低着头,跟在慕名后头,等听到海湛父母打招呼的声音,再也控制不住,抬起头跑过去,抓住海湛母亲的胳膊,哭着问道:“阿姨,海湛呢?”
海湛的母亲见状,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一边给静沫擦眼泪,一边拉着静沫的手说:“好孩子,好孩子。走,进家,进家。”
一间宽敞的卧室,一张宽宽的木床,床上躺着面无表情的海湛。静沫奔到床边,轻声地喊:“海湛,海湛,我来了,他们不告诉我……我……”
静沫再也说不出话来,哽咽不止。一众人站在门口,陪着流泪。等静沫哭了一会,海湛母亲走过去,扶着静沫坐下,给她介绍了海湛的治疗和恢复情况。
“阿姨,如果您愿意,我不会离开海湛,我要照顾她一辈子。他身体那么好,一定能恢复的。”静沫用手里的纸巾给海湛的母亲拭去眼泪,海湛的母亲使劲地握住静沫的手,连连点头,颤抖的声音,“好孩子,好孩子。”
琴拿过一束绽放的红樱花递给静沫,静沫把花凑到海湛的脸上让海湛闻,房间里一会就飘满了芳香。
海湛的眼里有了光,海湛有了光的眸子里有了静沫的模样。海湛眨着眼睛,嘴角翕动,眼睛里湿润了起来。
他想动弹,他想抬手,他想说话。静沫俯下身子,笑容终于爬到她的脸上,“我是,我是,我来了。”海湛脸上也有了笑容,一众人都有了笑容。
一年以后,静沫用轮椅推着海湛散步。
两年以后,海湛拄着拐陪静沫散步。
三年以后,海湛挽着静沫的腰,说说笑笑地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