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投胎管理计划
一 地府会议
大厅内，阴风阵阵吹过，裹挟着似有若无的哭喊声。
大厅四角各立着一位面目骇人、手持刀枪剑戟的鬼兵。
「真是晦气…」西装笔挺的男子面色惨白，小声嘟囔道，作为刚刚进入治安调查科的小职员，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地府，自然免不了心里犯怵。相比之下，坐在正中央的胡子男和身旁的眼镜男则淡定轻松许多。
坐在一行人对面的，是地府管理机构的黑无常和一众助手。
「张科长此次来地府，有何贵干？」黑无常半靠在椅子上，睥睨着胡子男。尽管阳界的地位比地府略高，阎王也常常礼让三分，但黑无常可不管那些规则章法，阳界这群人的面目他是见识过的，自是不屑与他们为伍。
「黑主管，这是治安调查特别科历时一年完成的调研，数据显示，阳界近年来凶案频发、犯罪率走高，地府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张科长忽略了黑无常的不敬，随即给了身旁的眼镜男一个眼神，眼镜男立刻将手中的文件递了出去。
坐在黑无常身侧的助手阿罐接过文件，仔细地翻看着。眼镜男接着说道「黑主管，经调查，阳界超过百分之六十的犯罪人员上一世的怨气值都非常大，说明地府在投胎鬼魂的管理上没有把好关，导致大批怨气过重的鬼魂投胎到阳界！所以，治安调查科特地制定了一份投胎管理计划，希望地府能配合执行。」
「犯罪率高难道不是阳界自身发展、管理的问题嘛？？」阿罐心想，这群人可真是够扯的，以他做了十八年人的经验来看，这完全就是在无理取闹，而且对方这种命令的语气实在令人厌恶，阿罐偷瞄着黑主管的表情，生怕他下一秒把桌子掀了。
「前世的怨气和现世的杀人放火有关系？要是如此说，想必各位前世怨气都不少啊。」黑主管讽刺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张科长。
「你！」张科长身旁的眼镜男意欲辩驳，却被张科长一手拦下。
「小王！」张科长低声呵斥眼镜男，转而对黑无常说道「阳界之人就不劳黑主管费心了，只是这个投胎管理计划，务必尽快推行。」
「行！我们先研究下，各位请回吧！」阿罐注意到黑主管的拳头紧了又紧，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
「黑主管，我想你也明白我们今天来的意思，我们最好今日就把方案敲定了，立刻实行起来。」张科长依旧强势，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地府也….」黑主管还想辩驳什么，阎王却恰在此时推门进来，和张科长简单寒暄后，阎王大手一摆，表示「这件事就按照张科长的意思办。」
听到阎王的指令，黑无常咬牙愤愤不平，阿罐低着头，虽然心中不满，奈何鬼微言轻，并不能左右什么。
二 怨气评定
一切按照阳界的方案开始推行。根据方案，地府所有鬼魂按照怨气值被划分为良、允、危、灭四类，其中，「良」类鬼魂仍按照地府旧例进行投胎；「允」和「危」类鬼魂则需要通过净化及考核，经评定合格后即可投胎；而「灭」类鬼魂则永世不被允许投胎。
地府旧则被打乱，上上下下全都忙得不可开交。张科长委派了眼镜男王前程与地府对接各项事宜，而地府这边，阎王本是指派黑主管负责此事，但黑主管自是不想管这档子事，这个重任自然被安排给了助理阿罐。
阿罐和王前程站在队伍一侧，巡视着工作，目前正在对鬼魂们的怨气值进行评定。
鬼魂们鱼贯进入「灵息亭」，经过评定后将被送往不同的管理处，队伍中哀嚎不断，尤其是被判定为「灭」类的鬼魂，恨不得把王前程撕碎，幸得全程有鬼兵看管，才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动乱。
「阿罐？阿罐！救救我！阿罐！！！」阿罐循声望去，又一只被判定为「灭」的鬼魂被鬼兵从亭内拖出，他示意鬼兵停下，这才看清对方面目，女子满脸血迹，一只眼球暴露在外，耷拉着似掉非掉，破烂的衣衫下，可见触目惊心的刀伤，一直在汨汨流着血。
「阿罐！求求你救救我….」
阿罐迟疑了几秒，才记起对方「你是…秀萍？」
「是我！我是秀萍！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允许我投胎了，可我想再活一次！」秀萍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阿罐身上，她想再活一次，她想念孩子，想再当一回母亲。
阿罐的思绪被拉到一年前，自小便是孤儿的他身患重病，在一个深秋的早晨，他永远闭上了双眼。因为没有家人给阿罐送纸钱，他自然也就成了地府中最落魄最低等的鬼魂。所幸，他结识了同样境况的一群鬼，他们彼此帮扶，秀萍便是其中一个，他和秀萍的交集并不多，只记得有次他被几个无头小鬼欺负了，是秀萍替他赶走了那些小鬼，之后秀萍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阿罐也从其他鬼那里打听到一点关于秀萍的事，听说秀萍这幅模样全都是拜她的丈夫所赐，秀萍还活着的时候，被家暴是家常便饭，某次，丈夫酩酊大醉后，直接举起刀砍向了秀萍….
后来，阿罐幸运地被黑主管选中作为助理，便再也没见过秀萍他们。
「我想投胎！我不会作恶，我…我只是想念孩子，我想再次成为母亲…」秀萍见阿罐未回答，便急切地解释。
阿罐的思绪被叫喊声打断，他示意鬼兵先行将秀萍放开，转头对着王前程询问「王先生，秀萍她从未做过什么恶事…而且我们的评定标准本来就有一些待商榷之处，所以，我想…能不能准予秀萍…」阿罐的语气重透露着一股恳求，即使这个评定机制有明显的问题，怨气值也从来不是判定是否会作恶的铁律，但阎王和阳界已经敲定的事情，他不敢不从。
秀萍见状，也赶忙跪下祈求王前程。
「阿罐，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前程皱着眉头看向阿罐，「你在地府多年，不会不知道’许冲案'吧？难道你要给这个老熟人开绿灯？」
「许冲案」是几十年前发生的一起鬼魂投胎后在阳界报复仇家的案子，这是几百年间发生的唯一一起，黑主管详细地给阿罐讲过来龙去脉，实情是否真的是许冲投胎后报复仇家，已无从知晓，只是阳界已经认定的结果，地府也无法辩驳。
见阿罐还想解释什么，王前程抢先反问道「又或者是阿罐觉得地府评定的怨气值是不准确的？」
「王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怨气值是准确的，但其实怨气重的鬼魂也有一部分是像秀萍这样，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因为生前遭受了非常不幸的事情，怨气值才会这么高，所以…像这类鬼魂，我们是否能…」
「今天放了秀萍，那明天是不是其他鬼魂找个新的托词，也能被宽恕呢？」王前程瞥了一眼地上的秀萍，「阳界，不希望出现下一个许冲。」
「可是秀萍她…真的…」阿罐还想再为秀萍争取最后的希望。
「我希望不要因为阿罐的私交而破坏了我们的计划。」王前程推了推眼镜，冷漠地将抱住他小腿哀求的秀萍踢开，两根手指轻轻一挑，「带下去。」
在秀萍的撕心裂肺的叫喊中，鬼兵强行将她拖走。
阿罐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他都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
三 再次评定
5天后，初步的怨气值评定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另一边，已经启动的是针对「允」「危」类鬼魂的净化与评定工作。
是日，阿罐与小王照例前来视察进展。
现在进出「灵息亭」全部是经过净化后的鬼魂，他们需要再次前来评定怨气值，达到标准才能获得投胎资格；若仍未达到「良」类标准，则将永世不能投胎。
突然，队伍最前方乱作一团，眼看周围的几个鬼兵快要掌控不住局面，阿罐迅速指示身边几个鬼兵，随他前去维护秩序，「王先生，我先过去看一下。」
王前程点头示意，阿罐走后，他便在队伍后头缓缓踱步，漫不经心地看着鬼兵时不时押着三五只鬼魂排到队尾。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试探性地叫了声「马组长？」
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的中年男鬼猛地转身，看到王前程的一瞬，惊恐爬上了他惨白消瘦的面庞…
阿罐这边，终于摆平了冲突，鬼兵将闹事的几个鬼魂押走，「唉，可惜…」阿罐对于地府中这样的争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可惜几个鬼魂因为争吵怨气值再度升高，无法通过评定，永世不能投胎了。
阿罐交代了鬼兵加强看管，便朝着队尾走回去，远远地，他听见队尾传来争吵声，他加快脚步，只见一个穿着蓝衬衫的鬼魂正对着王前程破口大骂「你不得好死，王前程！歹毒小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把马组长先带过去测怨气。」阿罐疾步赶到时，只听见王前程下了这样的命令，鬼兵们作势要拖马组长去灵息亭。
「等等！」阿罐示意鬼兵停手，「王先生，以鬼魂现在的状态，他的怨气值一定非常高，要不要等等…」现在这样的确太不公平，王前程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但阿罐不想让任何一个鬼魂再被判定为永远无法投胎。
「马组长以前可是与你们地府交往颇深呢，自然是要让他优先。」
听到此话，阿罐仔细看了蓝衬衫男子，男子现在知道命运被别人攥在手心，正慌张不已，「是他？」阿罐突然想起听黑主管提过一嘴，上一次见对方还是治安调查科的小领导，再见到就是地府的鬼魂了，真是世事无常，「黑主管提到的就是此人？」
「可是…」阿罐清了清思绪，他不在乎这人之前是谁，只是现在他不能让他错失了投胎资格，「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
「带过去！」王前程态度强硬，直接忽略了阿罐的请求。
鬼兵还在犹豫要不要行动，毕竟虽然面前这个阳界男人的地位更高，但阿罐也是他们的上级。
「怎么？是需要去请示阎王才能调动你们吗？」鬼兵听闻王前程此言，即刻拖起马组长两条胳膊，将他架去灵息亭。
结果可想而知，马组长未通过怨气值评定，永世不得投胎。
阿罐无力站在王前程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禁脊背发凉。
四 工作汇报
半个月后，阳界，治安调查科科长室。
张科长半靠在躺椅中，随意翻阅着王前程呈上的阶段性成果报告。
王前程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汇报道，「科长，这半个月，按照我们的方案，地府总计已经筛查了大约50万鬼魂，按照这个速度，本月底应该能够全部完成，李局那边再来过问，我们也能交差了。」
「嗯。」张科长正吞云吐雾，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对了科长，马组长…还有她」王前程的眼神瞥向办公桌上放的一家三口合照，「也都永远留在地府了。」他的面庞中挂着一丝得意，像一只哈巴狗在等待主人的夸奖。
「你是说，马文？还有她？」张科长坐直了身体，捻灭了烟，手缓缓指向合照中的女人，女人温婉美丽，依稀看得出和秀萍有几分相像，「他们，都永远不会回来了？」
「是的科长。」王前程笑意更甚。
「我知道了，小王，你也辛苦了这段时间！」张科长的面色逐渐由凝重转为喜悦，从桌子的抽屉中拿出一个方盒，「我这有方茶，我对茶也没研究，你带回去喝喝看！」犯罪率居高不下，他自然不能将责任推到领导或同僚身上，但要是把压力给到地府，那就好办多了，况且能顺便解决了自己的两大心病，何乐不为呢，张科长重新点起烟，烟雾缭绕中，他满脸自得。
「谢谢科长！那我先去忙了。」王前程起身离开，身后似乎有一条尾巴摇摇摆摆。
走出办公室，他盯着手中的茶叶盒许久，思绪飘回一年前。
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写着【治安调查科科长之妻被奸杀，凶手马文已自杀！系调查科内部人员】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讨论声中，有人发出了一些疑问：
「听说科长妻子被杀前刚回国，马文怎么可能认识她呢？」
「马文不是刚结婚吗？他老婆是我以前同学，夫妻恩爱着呢，他会做这种事？」
但很快，这种声音便销声匿迹…
取而代之的，是对马文的声讨和对张科长的同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