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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看诗经|桃夭

2018-06-14  本文已影响5人  臆无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似乎没有哪个民族,像汉民族一样,对桃树这种蔷薇科植物有着莫大的兴趣。千百年来,不但种在房前屋后,还入以民俗,歌咏诗赋,把所有能想到美好的意象往上叠加。

桃枝是道家的法器,桃符是辟邪的春联,桃实是长寿的象征,桃核做成玲珑的精雕送给新生儿压惊……

而桃花,就是汉民族心目中的情爱之花。凡有华人处,一说起桃花人面,就知道是指美丽的姑娘,就泛起心中温柔的涟漪。桃花,是我们民族文化的风华流盼的美人。

清姚际恒《诗经通论》:“桃花色最艳,故以取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夭,是生机怒放。灼灼,是鲜艳明亮。增一字嫌多,减一字嫌少。不管是形容一朵还是成树成林皆可,闭上眼都是潋滟明丽,都是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先秦的人们,歌咏桃夭篇来催妆。一个姑娘要出嫁,族里的人们载歌载舞来送行。他们唱“之子于归”,之子,这位好姑娘;于归,中国人把婚姻形容成女人的归宿,从此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如回家,生活安乐;“宜其室家”,“宜其家人”,宜,是对姑娘的赞美,说她性格纯良又忠厚,聪明又巧手,嫁到哪里都兴旺;“有蕡其实”,“其叶蓁蓁”,是说姑娘健康,养育子孙将如桃叶桃实那样繁盛,多子多福。

这是一个农耕之族所能想到的,对女儿最美好的愿望,最高的夸奖。祝她平安吉祥,送她十里红妆。

桃花灼灼美人香。这朵开放在诗经竹简上的桃花,是如此惊艳美貌,从此再没有褪过颜色,一直在历史长河边春风摇曳,曼妙多情。

春秋战国的桃花,属于美人楚王妃息妫。传说她本来是息侯的夫人。因为实在太过美艳,引人犯罪。蔡侯夫人与息妫是姐妹,蔡侯见色忘义,调戏不成怀恨在心,挑唆楚文王出兵灭息国抢夺息妫。楚国当时是中原文化圈之外的蛮夷之国,算是没有礼仪包袱的所谓暴发户。于是恃强而夺,顺手还灭了蔡国。生灵涂炭,兴兵无义,这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据说息妫在楚王宫郁郁寡欢,虽然和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但是一直不说话。唐王维说起这段往事,才子细腻体贴,还不忍地写到,“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也许是息夫人本人为人确实不错,在她的位置上做了不少好事,普通老百姓也很同情她,死后尊神,为她立庙,称为“桃花夫人”。

魏晋的桃花,属于哲人陶渊明。田园诗派的鼻祖。“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桃花源记》里这样优美的路之尽头,是一个更优美的世界。这里旷野平畴,阡陌纵横,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不但是没有战乱,没有饥馁,日子过得逍遥到“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连时间都不需要。真是佛经中的“如是我闻”,“一时”,人在世外桃源村,不知今夕是何夕。

唐代的桃花,慢慢沾染了仙气,文气。也许是国教道家佛家的交替兴起,天下名山道观佛寺,喜欢遍植桃树。“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载”,是刘禹锡的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是白居易的桃花。

才女薛涛别出心裁,在成都浣花溪隐居的时候,用胭脂造纸,裁成小幅,题诗送人,称为桃花纸,又叫“薛涛笺”。也许她是“女校书”,身份特殊,又和诗人元稹有点暧昧不清的故事。人人有颗八卦心,特别是对有故事有个性的漂亮女人。所以,不但“薛涛笺”当时珍贵难得,还成为后世诗词里常见的“红笺”指定用纸。写满了所谓“才子们”的风流心事。宋晏殊《清平乐》“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清黄景仁《感旧杂诗》“非关惜别为怜才,几度红笺手自裁。”

到了这个时候,桃花,已经慢慢偏离了诗经里的本意。叶嘉莹说,诗经里的情爱,还是伦理范畴的。

桃花越开越远,渐远还生,开出了墙外。

有趣的是,中国人神秘文化的一部分,四柱命理,按出生农历日期的天干地支,排列的“八字”,会把一个人一生的婚恋情爱缘份,体现在“甲乙丙丁”和“子丑寅卯”的排列组合上。而这些东西,统称为“桃花”。有墙内桃花,墙外桃花,浪滚桃花,金桃花……种种名目。说起来玄幻,其实归根结底,无非是一个人的精神面貌,是不是多情活泼,是不是容易和人发生感情,能不能以家庭为重,还是到处惹“缘份”。

从现象研究上看,这些已经是被排斥在当时儒家主流文化之外,需要偷偷摸摸表达的东西。人们远没有先秦那种,春水边歌咏桃之夭夭的热烈坦然。

很难想象,一个正统科举出身的男人,即使再有才华,也可以像唐寅那样,终身仕途不顺,自号“解元”,在他的文集里放浪形骸。“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很难想象,一个正统家庭的闺秀,即使再美貌,也可以像秦淮八艳的柳如是那样,在西湖徜徉,游玩终日,带着一种得意的口吻说“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自傲人比花娇,自矜艳冶风流。

但凡能在主流文化中有一席之地,有点安全感,再美再有才华,也会端起面孔,不敢如此放肆。集体潜意识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唐寅贫病而终命,柳如是投缳自尽,为一个王朝和一个肯承认她的老人钱谦益殉葬。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这是民国小凤仙凭悼蔡锷将军的挽联。乱世如麻,大时代的夹缝里,桃花开得是如此血泪斑斑,幻灭,看起来这样的伤心。

花,是开不败的。春来带雨,春去入泥,春风又吹起。

桃花作为一种意象,已经在民族意识的深处,烧灼了烙印。

诗,是一个民族的心事。

也许金庸笔下的桃花岛,是他心中的桃花源,住着有个性有智慧的黄药师。也许他的红颜知己林燕妮的名句说中了本质“雨自管下,桃花自己在哭。”

太沉重了。

我们是擅长历尽沧桑,度尽劫波,还是向往幸福的人群。

八指头陀因雨落桃花悟道。也是有感于娑婆,生命本身不完美,还是用透底的善念,去寻找零落的意义。

我喜欢翻开诗经,去呼吸先秦清朗的空气,去触摸这个民族的初心。那里善良美好,充满希望,那里喜欢被天然的美感动,用一树春天的桃花,去祝福自己的姐妹和姑娘。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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