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草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淡淡的，矫情地？你有没有被一个人爱过，温暖的，怯怯的？你有没有羡慕过那些爱恋，静香和大雄的，直树和湘琴的？你有没有追忆过一段爱情，忘了所有快乐的细节，记得最刻骨的疼痛？
嘘，亲爱的，不用回答，我都知道……
2015年8月20日，农历七月初八，又到了一年中最重要的这一天。这不，季芳芳同学正在精心地画着眼妆。十分钟后，她以雷霆般的暴怒打醒了她那还在睡梦中的男友。
“啊，老婆大人，五分钟，就五分钟好不好？”
“睡睡睡，你个猪，是不是打算长眠啊？耽误了老娘的行程，让你后半辈子长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眼线画得太重，季芳芳突然感觉眼眶涨得发痛。
袁璃，季芳芳男友，典型“五好”模范老公，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受得了压迫，经得住考验，6岁时就对4岁的季芳芳小朋友一见倾心，自此便做起了她的“忠犬八公”，女王发飙，他无力反抗，屈于淫威；女王展颜，他也不敢嘚瑟，只能“摇摇尾巴”。
瞧，在女王的咆哮中，袁璃也只能跟“周公”匆匆别过。
“小草儿，今年咱准备去哪儿庆生啊？”
袁璃是个奇葩，不爱娇艳的花儿，偏偏对丛杂的草情有独钟，花房里摆满了各种样式的“草娃娃”。他曾说：“小草多好，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植物，不像那些花儿那么矫情，要不我以后叫你‘小草’吧，我才不要跟别人一样叫你‘芳芳’，显得太生分！”
于是，从那天起，袁璃第一次在季芳芳面前做了一次主，改了她的称呼。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季芳芳有点儿受不了这个比她本名更加土气的称呼，但为了袁璃那个认真的表情，她忍了，这一忍，便是十六年。
“老规矩！”
“啊？能整点儿新花样不？十一年了，美国总统都换了好几届了！”
“怎么了？游乐场不是每年都有不同主题吗？电影不是每年都不一样吗？换什么？还是你想换主角？”此刻，季芳芳的眼妆变得格外突兀。
也许是阵雨将至，气压低得有些瘆人，但比气压可怕的，是此刻季芳芳因盛怒而拧巴的五官。
袁璃顺从地跟在季芳芳身后，出门，驾车前往城东游乐场。
和往年一样，在旋转木马、荡秋千等鸡肋项目上拍照留念之后，他们十指相扣来到了过山车前。季芳芳依然选择坐到最后一排，虽然不如第一排惊险刺激，但也不像中间几排那么平淡，更大的离心力会让彼此的心靠得更近。就在季芳芳坐好时，一名男子朝她身边的位置走来，“没看见有人吗？滚开啊！”她情绪突然有些失控。
男子和工作人员对视，那神情，仿佛大白天见了鬼！袁璃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抚。接下来的62秒里，天旋地转，全世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不绝于耳的尖叫声，随心跳一起失控的，还有季芳芳的眼泪。
从过山车上下来，袁璃轻轻拭干季芳芳的脸，“每次都哭成狗，何苦为难自己？”“谁哭了？明明是刚才风太大了！”
“我这张照得还不错，你那张实在太丑了，就不要了吧。”说着，季芳芳付了自己那张过山车上的留影，自说自话地走开了。袁璃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笑了……
其实吧，季芳芳不犯“女王病”的时候，也是很女人的，甚至偶尔有些怯懦，至少在过去那些往事里，在那些故人眼里……
4岁那年，季芳芳遭遇了人生第一场重大变故，她那慈爱的妈妈终于忍受不了不在乎她的丈夫和无望的生活，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是她忘记了，她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女儿。
两年后，季爸爸为她娶了个漂亮的继母，婚礼上，6岁的小女孩儿从这个女人脸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世人所说的“白眼儿”。
之后的生活，犹如噩梦。季爸爸和继母一夜之间双双下岗，加之继母带来的姐姐上学，生活，突然就变了另外一副嘴脸。他们开始为柴米油盐争吵，为季芳芳争吵，但其实，都是在为钱争吵。
那段时间，季芳芳好像大病了一场，吃得少了，说得少了，不理人，不出门，完全没有了一个孩童的朝气。直到袁璃带着他崭新的变速自行车，载她离开了那个乌烟瘴气的战场。
后来，在无数个“战火纷飞”的日子，袁璃闻声而至，带她去江边、公园，或者是他自己的家。
她记得袁璃的妈妈，一个和她妈妈一样慈眉善目的女人，给她买过泡芙，送过她娃娃，甚至告诉她：“不要轻易跟别的小朋友说你没有妈妈，不然会受欺负的。”其实，袁妈妈多虑了，根本没有小朋友会在乎她家世怎样，更何况季芳芳身边有袁璃这个“忠犬”，虽然那时，她还叫他“哥哥”。
时光荏苒，眨眼间，季芳芳上了初三，袁璃正读高二，期间，青春期的叛逆、冲动控制着越发高大健硕的袁璃，他冲撞过季芳芳的女巫继母，打伤过弄哭了季芳芳的同桌“坏男孩儿”，一种异样的情愫涌动着……
也许因为是工作日，也许因为前一天刚过完“七夕节”，电影院里人迹寥寥。季芳芳特意买了情侣座位，兀自捧着一大桶爆米花走进影院，袁璃悠闲地跟在后面。影片名字叫《滚蛋吧！肿瘤君》，也不知是怎地了，白百何这个“票房女王”近年来跟癌症杠上了，剧组应该要给她包一个特大红包吧。影片后半段，季芳芳又哭了，这次哭得整张脸和着浓妆，好一幅施工现场图！
袁璃一手举着爆米花，一手忙递面巾纸，“哭什么，都是别人的故事！”季芳芳有些沙哑“吴彦祖是我男神啊，怎么能‘喜欢’这么平凡的女主，况且她哭得巨丑！”袁璃险些跌掉眼镜，“你还真是个屌丝女！”季芳芳破天荒地没有骂他，只是小声说“你以后会明白！”
14岁那年，季芳芳过了此生最幸福的一个生日，没有之一。那个星期二，成了她的“金色星期二”。清晨，他们相约着以病假为由翘课，在公园里尝试了所有的游乐项目，开心到尖叫。去看了张艺谋的新片《十面埋伏》，却因为选了那样一部当时年纪根本看不懂的“大片儿”而心疼票价。
最后，在袁璃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前，季芳芳许下了愿望。回家途中，两人竟长久沉默了，直到季芳芳家楼下，袁璃突然拉过她的手，“我想了很久，你要不要每年都和我一起庆生，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心跳漏掉了几拍，季芳芳笑了。于是，从那年开始，游乐场、电影院、切蛋糕、许愿望，成了季芳芳千篇一律的庆生方式……
蛋糕店里，新鲜的蛋糕出炉，季芳芳却走神了。“小姐，您的蛋糕”，从音乐中回过神来，季芳芳戴上墨镜。“老板，这张专辑可以卖给我吗？”“你如果真的喜欢，那就送给你吧，十几年的老主顾了。”“谢谢！”
走出蛋糕店，刚才那场阵雨已经飘远，天空又挂上了职业的笑脸。季芳芳将蛋糕放在副驾驶上，摘下墨镜，拭干泪痕，打开车载播放器，按下了刚才的那首歌——《晴天》，“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伴着歌声，季芳芳踩下油门，开往今天的最后目的地——南山。
一路上，季芳芳想起了好多往事，当然，最多的，是袁璃这个“混蛋”。四十几公里的路程，竟比想象的更遥远……
季芳芳提着蛋糕，捧着草娃娃，走过一座座石碑，终于，在一座年轻男子的墓碑前驻足，“袁璃之墓，1986—2004”，几个大字在余晖映衬下过于刺眼，季芳芳有些眩晕。
没错，袁璃，早在十一年前已经离开了人世，离开了这个他最爱的女孩儿，这个他发誓要捍卫的“女王”。
故事追溯到2003年，那个最幸福的夜晚，袁璃颤抖着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有些卑微地乞求这个女孩儿的回应，然而，季芳芳错愕了，有些矫情地不知所措，最终转身逃开了。只是她不会知道，这一个不经意的转身，竟成永别……
接下来的日子里，袁璃消失了，确切地说，是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因为中考失利，季芳芳没有考进袁璃的那所重点高中，而袁璃也因为学校远而搬家，彼此唯一的一点儿联系被切断，命运正向着它残酷的轨道驶进。
直到一年之后，在季芳芳15岁生日前一天，也就是2004年“七夕节”，季芳芳的世界又一次崩塌，毁灭性的……
就在那天晚上，袁璃永远的离开了，不着任何痕迹。事发地点在季芳芳家附近的胡同里（那是季芳芳每天放学回家的必经之地），两人中刀，一死一伤。后来，根据那个生还者陈述，袁璃路遇一场抢劫，再一次被“英雄主义”冲昏头脑，见义勇为……
季芳芳不敢去想，袁璃那晚其实是想来看看她，或是约着第二天一起翘课去庆生。只是他不知道，当天，她因为感冒而提前回家，并没有上晚自习。
她第一次希望袁璃已经被她的“狠心”伤透，再也没有回头；第一次希望从小就保护欲爆棚的袁璃当时只做个懦夫而不是后来人们口中的“小英雄”；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勇敢接受；第一次恨自己生日愿望为什么自私地只想到自己，为什么不许愿希望袁璃永远平安喜乐……在那个牛郎和织女都会团圆的猩红夜晚，她却失去了此生最接近幸福的机会。
自此，她放弃每一个“七夕”，那个“周日”，成了永远的“黑色星期日”。
季芳芳坐在墓碑前，放下草娃娃和刚刚蛋糕店老板赠予的那张《叶惠美》，给袁璃看了游乐场的照片，讲述着电影里的情节，笑着哭了，又哭着笑了。
双手抚上那张让她迷醉的俊颜，“袁璃，十一年了，我把自己困在与你的回忆里，缩在有你的‘龟壳’里，对外面的世界不听不看、无知无觉。十一年来，不是没有别人出现过，只是我不能容忍自己接纳每一个不是你的人。
你我相识22年，你陪我度过最艰难的童年，给我爱的启蒙，我想，欠你的那十一年，就用你走后的这十一年来偿还吧。我累了，太累了，我不想再这么努力地记着你、爱着你了，我会找一个好人嫁了，希望他能像你一样照顾我、保护我，你会祝福我吗？”初秋的风，风干了季芳芳脸上的泪水，一遍又一遍……
伴着夜幕，季芳芳起身离开，又驻足停留，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回程路上，电话响起，是姐姐家4岁的小外甥女，“小姨，生日快乐哦！”“谢谢，小家伙，最近幼儿园上得怎么样啊？”
“小姨，我可厉害了，我今天背了首诗，老师都夸我聪明，我背给你听啊，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思绪忽然飘到很久以前，4岁的季芳芳卖弄她刚学会的唐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6岁的袁璃开心地拉着她的小手，“小草好，小草好，我最喜欢小草了”。
视线有些模糊，黑暗中，她好像又看见了袁璃……
后记：
你读完这个故事了吗？它是否让你想起当年那个一起喝酒、一起吃面、一起翘课，相约同行，却最终散在了陌陌红尘中的“他”？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永远只是“匪夷所思”。
但其实，生活，远比故事更加传奇悲壮，此刻的放手，下一刻命运回赠你的，一定会是更好的人吗？也许会是一辈子的遗憾和孤单吧。
有人问我，“故事”的真正结局是什么，季芳芳后来怎么样了？不重要了。
也许每个故事都要有一个结局，但没有结局的，才是“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