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
站在一旁的提尔说道:“瓦利,你是我们欠下的债,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们怎么还。我想你从进入先知的神堂开始,腹中的触感并没有闲着,一定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
“好,我要让我的灰背隼避开君主的耳目,飞去高地猛兽部落、灰狼部落和盆地边缘,然后我们只需等待魔神复仇的火焰烧向这里。”
先知空洞的眼眶对着神堂中央的大裂缝,对瓦利点了点头。
从神木下的先知神堂回到王族内城后,瓦利偷偷回了一次外城的家。在约拿的帮助下,他们躲过了君主无处不在的眼睛,放出了瓦利的灰背隼。
“谢谢你的帮助。我听见了你和先知的对话,他像是在对你交代后事,如此说来,你不会随着王族一起终结。你的头发也并非红色。”瓦利盯着约拿,他早就用触须探知过约拿,知道他是什么,应该走哪道门。但即使瓦利试图撬开他的脑袋也无济于事,约拿和他自己一样,他们的意识仍然是一片混沌。
“我只是一堆按照规则行走的生命物质,和所有人、动物一样,我又能比你多知晓多少呢。但是我答应了先知,我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你、旁观你、审视你,直到你的终点为止。”
在王族内城,君主的身边,瓦利不敢轻举妄动。为了打发时间,大多时候他与提尔、约拿一起打坐冥想。提尔并未传授他任何古语箴言,但瓦利能看见、听见越来越多空气中漂浮飞行、发出纤细金色光芒的古语,它们无处不在。他知道君主能够像红发祭司一样施展古咒,可他却不敢说出它们的音节,就像他不敢喝下生命之水。他预感这样做会立即开启另一处力量的源泉,然后变得和他们一样,任由欲望占据自己。
六十天一晃而过。
这一天的清晨异常平静,外城的住民在公鸡报晓后趴在各个广场上,展开例行的祭献仪式,就像往常一样。一切在法条下按部就班,这一天就像每一天,似乎会在绝对的掌控中平凡无奇地渡过,不用操心什么,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们坐在一艘更大的船上,这次君主也同行。他得意地看着瓦利:“我们很高兴你愿意牺牲,你不再是个腹中的胎儿,而是负起责任的成人了。所以放心吧,我们的儿,不用再担心,你的生命不会在另一边的森林中被孕育再生,再次成为森林之子,然后被野人吃掉。你不会死,只是通过神木向另一边祭献出你的全部力量,把过于沉重的生命物质交给天平的另一边。你的意识会与山川、河流、动物和人同在,汇入你母亲和其他圣女的所在。更重要的是,盆地的平衡将得到重塑,我们的盆地之国将永垂不朽。”
瓦利根本没有在意君主的话语,他的内心无法平静下来,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先知神堂中央的大裂缝里,他在想更大的事。
他想象着会从那里跃出的人,喷发出的事物。那下面的气息他很熟悉,非常熟悉,那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味道,甚至早在通过黑水之前,早在那断臂的年轻人找到他之前,早在母亲琳达出生之前,早在银背狼王和它的父辈喝下生命之泉之前,早在最原始的祖先记忆之前。
他明白,他的触须也切身体会了这种感悟,无论是先知还是黑水族的弗洱涅尔,无论是尖牙红毛野猪还是万年的橡木,他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他们是亲戚、兄弟姐妹,起始于同一个点、同一个不存在的瞬间。
他带着先知的眼睛,尤弥尔的力量,延展驱使欲望的触须,能看得很远、很多、很广,但他依然恐惧,恐惧自己。他剩下的理性告诉自己,他将永远找不到尽头的答案,因为答案就是谜语本身。尽管如此,他会义无反顾地寻找下去,游荡下去,不甘心下去,像先知一样,直到下一个世代带走他。
先知神堂内一切都很安详,按照法条他将被神木的内壁接纳、祭献,然后黄金王都将迎来更平衡、更宁静的明天,直到君主口中的永恒。不过约拿和他一样,因为他的手也在颤抖,只有他们两个不够平静,因为他们的起点是别人的终点,前方的路才刚刚开始。
先知和提尔互望一眼,他们和君主一起咏唱古咒,神木的内壁渐渐包裹住瓦利的下半身。瓦利看见约拿,约拿坐在一旁,正焦急地盯着地面中央的裂缝。神木在索取他的力量,他也能开始感知神木的意识。没错,它不仅仅有意识,简直是汇聚众生意识之海,土地、山川、河流、族人、爷爷、兄弟姐妹、父亲和母亲、所有的人和事。
有一瞬,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也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不错的选择,也许我还能从中找到满意的答案而不必旅行至世界的尽头,因为我成了先知,我成了神木,神木就是我,神木也是先知,我能看见盆地之内、盆地之外的一切,不必再游荡、彷徨、无所适从。
瓦利能看见表层下的本质,那是个闪烁出金色光芒的世界。
他知道。这会儿,住民正在广场上分发最近变得越来越贫乏的贡品,白袍祭司在窃窃私语,也许他们已经有所预感。尼卡正在想着索克,黄金守护者在城墙上睁大眼睛眺望远方掀起的尘土。
马匹和野人掀起的尘土,盆地里众如繁星的部落战士掀起的尘土,高地猛兽、黑水族的战士一路呐喊,他们的前面是灰狼族的战士,拥有魔神之力的不死战士。冲在最前的三人他能叫出名字,基利、卡厄尔和他的义父弗洱涅尔。他们一路冲向山坡上发出白光的城墙,一点都没有减速停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