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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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盘旋的乡间小路,四周光秃秃的一片。没了蛇虫鼠蚁的闹腾,大地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陷入“沉睡”。一辆小轿车在路上来回颠簸,乐童童一路上闭着的双眼也悠悠转醒。所幸没过太久,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次回乡过完年,妈妈带她去了数年不见的姑姑家小住。期间,她邂逅了那个曾经在十里八乡声名鹊起的高考状元丰稳扬。
丰稳扬是整个镇上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被首都重点大学录取的学生。录取通知送达那天,村长亲自买了鞭炮拉了横幅,给丰稳扬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就是到了今天,村长每每在路上遇到放学回家的孩子,也总会忍不住上前,对那些边在路上打闹着往回走的皮猴们一翻“循循善诱”。
“孩子们呀,放学了就赶紧回去写作业去,可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
“你们要好好地向稳扬哥哥学习学习,知道吗?” 他神色得意。
“稳扬哥哥知道吧?我们村里头走出去的状元啊!要是你们将来再多出几个状元,等我死了也能无憾了!”村长说着朝越聚越多的学生看去,当扫到几道平时成绩尚可的身影时,会立刻上前语重心长道:“尤其是你们几个,好好学习知道吗?会读书的人都是老天爷赏饭吃,以后就不用做庄稼汉了。”说完会伸手拍向其中某道小身影。
“嗯,我们会好好学习的!”声音落下,小脑袋们便迅速离去。村长随即心情大好地哼着《好日子》,神情得意地迈步离开。
于是,小孩子们每当远远看到村长时便都会吓得事先避开。尽管如此,在村长的日积月累不厌其烦的“鼓励”下,几乎所有小朋友都知道了村里这位不得了的状元丰稳扬。已经同父母迁居城里的乐童童,偶尔回乡总会不时听起那么一耳朵。慢慢的,心里竟然也渐渐地对这位传说中的状元多了几分钦佩。
饭后闲话时,几道身影走了过来。乐童童注意到,在几个熟识的人中,有一道极为陌生的面孔。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确定那道身影在以往来姑姑家时并不曾见过。
许是感知到了她打量的目光,那张陌生的脸转向她。四目相接,乐童童瞬间感觉呼吸一窒。对方朝她略微点了下头,随后跟着其他人一道上了楼梯。
乐童童坐在妈妈身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妈妈和姑姑老生常谈着。鬼使神差地,那张陌生的脸一直在她大脑中萦绕,驱之不散。乐童童敛了敛心神,将注意力收回到妈妈们的谈话中。
“之前听说你们打算给临嵘请个家教回来,刚刚那个该不会就是我姐夫请回来帮他补习的老师吧?看起来很年轻,也就比临嵘大两三岁的样子。”乐童童妈妈从茶几上抓了一把香瓜子,然后说到。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姑姑突然神秘一笑:“他呀,就是三年前的那个高考状元丰稳扬。这不听说他回来了吗?就想着请他来给临嵘复习一下。能教多少不重要,重点是让临嵘沾沾人家的才气。”姑姑嘴角咧开。
“我倒是不敢盼着临嵘也考个状元回来,只要他能上个普通二本,我和你姐夫这些年的辛苦也就都值得了。”
乐童童妈妈跟着笑了下,随口说:“丰稳扬在我们镇上这么出名,想请他的人不在少数。我姐夫也是能干,居然能把人给抢过来。”
“哪就是他的功劳了,是托了临嵘他奶奶转的话。我也是一次偶然间知道,原来临嵘奶奶和人家丰稳扬奶奶是亲堂姐妹。两人从小关系就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当然也是临嵘有福气,丰稳扬和他聊天后发现彼此还蛮投缘的,就松口应了下来。”姑姑脸上的笑愈加真切,转头看向乐童童。
“要真说起来啊,童童也是可以喊他一声表哥的。童童今年好像初二了吧?回头姑姑给问问看,能不能让你也去听听。”
“哈哈哈,姐你给高兴糊涂了吧。临嵘上的是高中课程,童童她哪里就能听明白?”乐童童的妈妈忍不住笑出了声。姑姑也不气,越发觉得自己的提议可行。
“那又怎样,我们呀就是想尽量离状元更近些,也好醺点墨水香。”
乐童童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那个对自己点头示意的面容,妈妈和姑姑接下来的聊天她没能再听进去,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原来刚才那个人就是丰稳扬啊,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的名字这么好听?”
“他刚刚是有看到我了吧?”
“天哪!丰稳扬居然跟我打招呼了!”乐童童内心激动异常,俨然已经把丰稳扬当作了自己的新晋偶像。
第二天,乐童童踏进了表哥临时上课的房间。如妈妈所说,她果然跟坐过山车听天书一样,什么都没听懂。
只记得:“偶像的声音好好听哦!”
“哇!偶像又朝我看过来了,他又对我笑了!”
虽然听不懂,但是课堂似乎很有趣。当丰稳扬说到一些有趣好玩的事例时,乐童童都能牢牢地记在心里。于是妈妈也就由着她去,转眼三天过去,乐童童不得不和妈妈一起辞别。
临行前,她对丰稳扬说:“我听了你几天的课,虽然没听懂那些课程。但我已经知道怎样去学习,所以很感谢你。”
“我明天要回去了,也不知道以后回来还遇不遇得上,所以我就先在这里祝你前途似锦,心想事成!”乐童童松快地说,在她看来虽然有遗憾,但是她从他这里学到了许多实用有效的小窍门,所以她心里是高兴的。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感谢的女孩,丰稳扬嘴角扬起,本想说些客套话并祝她学习进步云云,却突然转了话锋。
“你家里有电话吗?”他问。
“我自己就有手机呀?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显然乐童童没想到自己偶像会问起这个在她看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听了她的话,丰稳扬心里暗自吃惊的同时,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的学校只怕是老师也没几个人用上手机吧?没想到你爸爸妈妈居然给你买了一部,看来他们真的很宠爱你呢。”
“还好啦,虽然我的老师没有手机,但她需要打电话时我有经常借给她的。”乐童童不以为然地说,全然没看但丰稳扬压下的惊诧。
“这是我的号码,以后如果遇到了不会做的题目可以发短信问我。”丰稳扬转身写了一串数字递给她。
“哦,好,那再见!”乐童童扫了一眼然后收起来。
后来,那张写了号码的纸一直被静静地夹在一本不常看的书里。每次遇到有些许难度的题目时,乐童童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号码。但她总觉得用这么简单的问题去请教那位风光霁月的男子,没得让对方看清自己。
于是逼着自己去找各解析书,反复不断地钻研着。就这样,一个个“难题”最后都被自己给解决了。想到书里夹的那张纸,乐童童觉得自己不能让它毫无用武之地。
于是乐童童开始四处收罗各种刁钻题型,先逼着自己思考;如果自己解决不了的就带去学校和小伙伴们一起探讨;实在讨论不出来就去问老师;若老师还是解决不了,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联系那张纸的主人。
时间一晃乐童童已经升了初三,她还是没有遇到那个必须要请教丰稳扬的问题。直到一天下午,来家里玩的同龄侄儿带来了一个让她百思不得解的化学题。思考无果后,她刻意略掉自己曾经定下的小规则,高兴地把那本书拿了过来。打开,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早已干涸的字迹。
“呼!就它了,问吧!”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开始编辑短信;短信点发送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心跳猛然加快。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既紧张又期待。
期待什么?期待号码的主人看到她的信息后能给予回复。她猛然发现,于她而言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只要能收到只言片语的回复,就足以令她欣喜万分。
紧张什么?担心自己终于下定决心发出的信息,会就此石沉大海。也担心如此长的时间,丰稳扬早已忘了当初的一句诺言。又或许,收到了他电话号码的并不仅仅是自己……思绪纷乱间,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乐童童拿起电话,扫过那串陌生的数字。等等,陌生?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乐童童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是,丰哥哥的来电?”她难以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嘶!真疼!”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再度调整好心态,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强制镇定。
“童童是吧,怎么这么半天才接?”对方诘问的语气里明显带着笑意。
“是我,那个我刚刚出去了一下,不好意思啊丰哥哥,让你久等了。”乐童童有些微囧。
“没事,左右我也等了快一年。”似乎听见她的声音,丰稳扬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啊?”乐童童懵了一瞬,似乎没听清他说的话,又似乎全都听清了。那些话犹如一只顽劣不堪的猫,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她的心上。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局促,丰稳扬转过话题,有条不紊地跟她分析起她问的题目。
此后,两人之间的通话频率慢慢多了起来。每每遇到自己思考不了的题,乐童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丰稳扬。
两人的聊天内容从最开始的讨论问题,慢慢过渡到开始分享一些生活中的见闻,发表各自的看法;之后会把彼此当作垃圾桶吐槽一些不开心的烦躁事。乐童童对丰稳扬的称呼也由“丰哥哥”变成了“扬哥哥”。
乐童童的成绩在丰稳扬的远程辅导下始终名列前茅,上了重点高中。
高二,下了晚自习,她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结伴回去。她安静地听着几个人说说笑笑,快到家时乐童童手机铃声响起了信息提示音。
“哟,我们童童的男神来短信了呢!”一个知道她和丰稳扬日常的同学出口揶揄。
“就是,也不知道你男神什么时候捅破那层窗户纸,这样你也好名正言顺的挡住那些桃花了。”另外一个附和。
“净瞎说,我可没这样想过,你这想法对我于他而言是一种亵渎。”乐童童开口驳斥,她是真没敢让自己往那个方向想。仿佛只要她敢想,她和他之间可能就走到了尽头。
“啧啧啧,还亵渎呢!要我说,他要真的没那个意思,怎么花这么多时间和你联系,吃饱了撑的啊?”最后一个同学开口。
“好啦好啦,你们是真的多想了。我到家啦,拜拜下周见!”乐童童说完加快速度离开。
“嘁,还说没那意思,看她那样子分明早就芳心萌动了好吧!”一个声音隐隐传来,乐童童不由耳廓发热。稍微整理情绪,点开短信——
“晚自习结束了吧?今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她正看着呢,手机里又来了一条短信:“在忙?还是?”
乐童童顾不上七上八下的心,连忙点了回复:“没事,刚和同学说话,没顾上。”点完发送,正准备抬脚往前走,电话铃声响了。“稳稳男神”四个字跃然于屏。
“喂!”她开口,语气随意。
“怎么了?”丰稳扬感觉到电话那头似乎情绪不对。
“你今天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和我说说看,没准我能帮你处理。”
“也就那么点闹心事儿,课本上的问题我请教你也就算了,至于这些事我可以处理好!”乐童童说完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还能帮我找个男朋友赶走那个苍蝇不成?
“你不说出来怎么能断定我做不到?你想想看有哪次我被难倒过?”丰稳扬继续善诱,他总觉得,如果不问清楚自己将来一定会后悔。
“哎呀,也没什么了,是今天又收到一封信,就感觉挺烦躁的。”
“那个你之前说的发小?”丰稳扬开口。
“除了他还有谁胆子那么大?哼!也不知道怎么越是长大越是讨厌。仗着我们两家是世交,隔三差五上门不说,现在竟然还开始给我写信。字写得烂文笔更烂,也亏得他没被自己写的话给恶心死。还有一点,今天我居然听到他对朋友称我是他女朋友。就他这脸厚的,不用来修长城都对不起他,长城有了他可就真能千年不腐万年不烂!”
“好啦,既然提到他你不高兴,那么我们就不提了?”丰稳扬将语气放得更缓。
“不提了不提了,扬哥哥我给你说,将来你要是遇到喜欢的人可不能向他一样,想想就让人来气!”
“好,我都听你的!”丰稳扬顿了顿,继续开口:
“我明天回来,家里有事要处理。你明天有时间吗?我可以顺道来看看你。”
“你明天回来?”乐童童有些意外,随后又有些小雀跃。
“嗯,童童不是一直说要请我吃饭吗?”
“不就吃个饭吗?没问题!那我得好好想想穿什么衣服。三年没见,我对你的样子有点糊了,也不知道你也还能不能认出我来。”乐童童声音里满是欣喜。
“没事,我能认出你来!”丰稳扬失笑。挂完电话,他向领导推荐了一位同事顶替自己出席明天的活动,然后简单收拾行李。
第二天,乐童童提前坐在约定好的餐馆。以往去哪里都会带上小伙伴的她,今天破天荒一个人出门了。妈妈以为她去某个小姐妹家串门了,也没多问。为了缓解等待中的无聊,她带了一本书,找好了位置就安安静静地坐下。
正看得入神,一道熟悉又略有些陌生的声音响起:
“童童,我来了!”乐童童闻言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陡然出现在她前面的男人。
只见一张刚毅俊朗的脸上挂着暖暖的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圆形的镜框衬得他更为斯文儒雅。头发修得精简干练,一身墨色的运动服恰到好处地套在身上。他怀里正抱着一束包装精致的薰衣草,淡淡馨香袭来。也不知道是花束的香味,还是他身上的香味,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喏,你最爱的薰衣草!看看满意吗?”丰稳扬将花递给乐童童后,自然而然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他眸光清亮柔和,似乎是在努力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影子重合起来。
很快,他收回视线,双手拿起菜单:“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可是饿了。”
“我……”乐童童一时语塞,这时丰稳扬注意到眼前的女孩双颊绯红,似乎紧张得不行。
他放下菜单:“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还没认出我来吧?”他忍不住开口打趣,低声笑了起来。这一笑,让本就因为他的到来而心猿意马的乐童童心里砰砰直跳。
“咳!”乐童童一声低咳掩饰住尴尬:“扬哥哥,你,你怎么突然给我送花了?”
“增加仪式感咯,你不会不喜欢吧?”
“我喜欢,只是你可知道它的花语?”乐童童追问。
“嗯,特意挑的。”看到乐童童一脸的难以置信,丰稳扬突然一本正经地问:“所以,童童的答案是什么?”看着欲言又止的乐童童,丰稳扬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继续说到:“你可以先考虑好了再告诉我,不急,我们先吃饭吧,这会儿是真的饿了。”明明决定来找她之前他是信心满满的,可是这会儿看到乐童童茫然无知的样子,丰稳扬顿时没底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乐童童远不如表面上的镇静。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她在心里暗自发问。
“会不会是我理解错了,扬哥哥他是?”想着乐童给自己到了一杯水,然后佯装不在意地问:“虽然我和你算是很熟了,可是这一见面你就开这种玩笑,就不怕我当真吗?”
“不必当成真的,因为这本来就是真的。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也将近四年了。我对你,从最开始就不一样。不然你当真以为,你的扬哥哥这么好说话热心肠?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你一个例外罢了。”他双眸凝视着她,终于说出了这些年来一直想说不敢说的话。
爱与不爱,其实已经无需多言。丰稳扬深信:她之于他,他之于她,在彼此心里都是特别的存在。
“我……”乐童童一时语塞,却难以掩藏心底的喜悦。
“那我这是要恋爱了?”她轻声自语。
“我怎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头垂得低低的。
“傻瓜,我怎么会是不真实的呢?”丰稳扬说完握起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湿滑,丰稳扬取出纸巾轻轻擦拭干净……
高三那年,乐童童考上了市重点大学。同年向双方父母公布了对方的存在;乐童童父母原本一直不认可他们的交往关系,无奈拗不过她,最后索性由着她去。
转眼乐童童已经大二,她为数不多的去男方家做客的经历并不愉快。所以当丰稳扬对她说自己母亲要求他带乐童童一起回去吃饭时,乐童童犯难了。
“我有点怵,阿姨她似乎是真的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高兴,我们还没有结婚,我只是过去做客就已经要求我忙前忙后的了。那以后结了婚呢?我很难以想象。”
“后来我也试着去做了,可阿姨她嫌弃我把家里搞得一片乌烟瘴气。看到你帮我一起做,阿姨说你是读书人,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不应该忙家里那些长长短短,免得挡了运道。”
“可是,我在家里原本就是什么都不必做的呀。这种事还有很多,你之前不曾留意,阿姨在你面前对我也很和善。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些事并不是我臆想出来。想起这些,我就很担心以后的生活。”乐童童说完心里突然泛酸。
丰稳扬听完心里忍不住叹气,乐童童说的这些他又岂会真的不知道?都说知子莫若母,其实反之亦然。他曾多次和母亲谈过,但每次都不欢而散。
在母亲眼里,媳妇就该忙里忙外,操持好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睡。那个城里来的“大小姐”就是个花瓶,顶什么用?碗,碗不会洗;地,地扫不干净;饭不是煮成粥就是夹着生;菜不是洗不干净就是没炒熟,盐糖不分调料不识等等一大堆毛病。
事实上,根本没这么夸张。母亲对她的意见越发变本加厉的原因,还是因为童童让自己去一起洗碗。她觉得自己儿子还没成婚就已经被童童吃得死死的,以后指不定如何怂恿儿子和自己离心。越想越觉得心里头像憋着一团火一样,于是遇到谁就都开始说三道四。
丰稳扬决定再一次好好和母亲促膝长谈,只是没想到非但谈崩了,母亲还趁着他回房的当口儿吞了农药。虽然最后被证实是兑了大量水的没了农药效力的“农药”,到底还是让乐童童和丰稳扬两人心里惴惴。
后来二人无奈商议,彼此先暂停交往关系,冷静一段时间。等半年后,若依然坚定对方为自己唯一的选择,那就私奔。
夜深了,乐童童收好草草完成的课业,抬眼望了下灯火明灭的窗外。转过身去,瞥了一眼被她刻意掩在衣柜里的手机,心里不由涌上一丝浮躁,一股苦涩蔓延开来。
强忍住取出手机的冲动,乐童童挪步走到窗前。只见天上的星星发出若有若无的光斑,仍然在固执而倔强地“点亮”城市上空。她感觉自己此刻就仿若那万点星辰中的一颗;存在,却已不重要。
乐童童眨了下有些干涩红肿的眼,对着夜空做着十组深呼吸。十月的天气,已经渐渐有了凉意。她拢了下轻薄的外套,带上浴袍去了浴室。
“有什么大不了的,生活还是得继续不是?”乐童童开口对自己说。只是话里除了些微的颤抖外,还有一抹浓烈的不甘。她很清楚,她和丰稳扬的半年之约,可能不会顺利。
水从喷洒泄至她的脸庞,然后迅速往下滑落。不经意间,几滴略咸的液体划过她的嘴角,慢慢变得越来越多。
半年后,同样的餐厅,同样的位置,一如三年前那个下午。不同的是,这次早早候在那儿的人,换成了丰稳扬。
乐童童站在窗外,贪婪地凝视了那个她想很多次梦了很多回的人。半年来音信杳无,似乎那个人从不曾出现过。过了很久,她慢慢整理好思绪,抬步走了进去。
“扬哥哥,你可真早!”她语气里带着随意,似乎这半年来不曾受到影响。
“童童!”正陷在回忆里的丰稳扬瞬间回神,出声的同时起身跑向乐童童。正当他准备将这个他想入骨髓的女孩拥入怀中时,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想到自己此时的尴尬境地,他暗自凝神。随后将手轻轻放在乐童童那凌乱的发梢上,微微稳了稳心绪,兀自说到:
“才半年时间,你又长高了哈。”
“?”乐童一脸疑惑,方才她分明看到他是打算抱自己的。可是为什么他突然改变了注意?一股浓烈的不安油然而生。一时间她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心口仿若瞬间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在迅速地离她而去。
“我们先过去坐下吧!”四目相对了很久,乐童童分明在丰稳扬的眼神里看到和自己一样的思念。不一样的,当她又仔细看下去,她在丰稳扬的眼神里还读到了一丝无奈和愧疚。所以,扬哥哥他这是放弃了?忍住哽咽,她开口说。
“好!”丰稳扬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不会失去她。
“扬哥哥这次带来的,是坏消息吧!”明明是疑问的话,她却问得十分笃定。
沉默了片刻,丰稳扬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这期间,我妈又寻死过两回……”话未说完他再度顿住,眼里一片猩红。
“心里突然好难受!”乐童童接过话茬,随后哭了出来。
等她稍微止住哭,对面的丰稳扬开口了:“我结婚了!”他说。
“……”乐童童再度哽咽,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心有彼此的两人偏偏要走到这一步。
丰稳扬走上前一遍遍地拭去她不断滑落的泪珠,声音继续响起:“我知道你听了难受,可是我必须得告诉你真相。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乐童童一人。我妈她,先是以死相逼让我保证和你分手,后来又担心我们以后还会在一起,就又逼我相亲闪婚。我没同意,她就又吞了农药……”丰稳扬话没说完就也忍不住掩面而泣,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头到脚笼罩着他。
乐童童用还在不断溢出泪水的眼看着那个低头掩面的男人,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人使劲往外剥离。
她想怪他的,可是怪他什么?他能如何?自己又能如何?自己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放下一切和他私奔。然而,现在连私奔这条路都已经被堵得死死的。
两人宣泄了一会儿情绪,稍稍好些时,乐童童问他:“她是谁?”哪个她,已经不必多言。
“你不认识,一名中学老师!”
“她好吗?”
“很贤惠,我妈很满意。”
“那她,适合你吗?”
“她,适合结婚。”
“你会爱她吗?”
“我的爱已经被你带走了。”
“那么,你幸福吗?”
“不幸福!”他说完,看着她,继续道:
“跟她在一起,只有我不幸福,家里其他人都幸福;跟你在一起,我幸福,但其他人都不快乐!童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扬哥哥,这是你的选择!”乐童童迅速抹掉滑落的泪水:“以后,只当我们不曾遇见。既然娶了人家,就好好过下去。”说完乐童童转身出去。她脱下出门前特意换上的高跟鞋,一路小跑着,朝着附近的一个带着湖的公园跑去。
丰稳扬一路尾随她,远远跟着。天知道他有多想不管不顾地上前去抱着她。当听到她喊自己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欢喜,似乎这段时间已经枯萎的心瞬间跳动起来。当那道魂牵梦绕的身影在他面前泪如雨下,他有多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明明他爱她,爱得更久,也更深,可偏偏却是自己负了她。
他一直跟着她,看着她远远地坐在无人的角落歇斯底里。那个一直骄傲倔强的小女孩啊,终究是自己伤她至深。
一道雷声响起,雨水犹如他眼中的泪水一般快速滴落。那道身影依然孤身坐在雨中,丰稳扬隐隐能看到她的双肩在上下耸动。心里天人交战一翻,最后丰稳扬跑向雨中的那道娇小的身影。
“再看她一眼,再关心她一次,就一次。以后,她以后会有人怜爱,但现在没有。现在的童童,还是我的童童……”他边跑脑海中边想。
“乐童童!”距离她三步时,他停住。
“扬哥哥!”乐童童看到他的一霎不管不顾地奔向了他,猛地扑进他怀里:
“扬哥哥,我不开心。我心里好疼,我好疼!”她像个孩子一样呜哇大哭。
“乖!我还在,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丰稳扬轻轻抚过她的背,轻声哄着她;一如以往她撒娇时他轻声细语地哄着她。他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最后一次,就放纵最后一次。以后他将再也见不到怀中的人儿。
等乐童童哭得差不多了,在丰稳扬的一番坚持下,她答应让他送自己回家。
“扬哥哥,我到家了,你回去吧!”乐童童说完准备转身,身体却突然被拉入那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童童,让我再抱抱你好不好?以后再见,怕是只有在梦里了!”丰稳扬说完俯身快速地吻了她的唇,然后放开怀里的女孩,转身消失在角落里。
目送丰稳扬离去的乐童童又一次泪意上涌:“再见,丰稳扬!”
“不,不再见,愿你早日忘了我,用心接纳那个占了你妻子名义的可怜女人。虽然这样我会很心痛,可是,你能幸福才是我的幸福啊!”
等乐童童上楼后,那道消失在角落里的身影慢慢挪了出来。他一直盯着她房间的方向出神,直到天微微亮才悄然离去。
……
转眼二十年,当初的女孩早已为人母,步入中年。随着时间的推移,丰稳扬的音容笑貌都已经变得模糊,连同那份无尽的思念也慢慢淡了下来。乐童童明白,在自己心里,依然还藏着那个鲜活了她年少时代的霁月男子。那道早已经辩识不出轮廓的影子,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窜出;每每这个时候,那颗难得平复的心便会再度怅然若失——然而双十年间,乐童童不曾打探过丰稳扬的半分消息。身边的朋友见她态度如此,聊天时也都自发滤掉与丰稳扬有关的一切,那个人似乎真的成了梦里的人。
午夜梦回,乐童童也会忍不住自嘲:“或许就真的只是我做了一场梦而已。”
一天和闺蜜逛街时,乐童童在一家药房门口和一个匆匆赶路的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我有事在赶路,一时间没注意看!”对方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乐童童抬头淡淡扫了对方一眼,正想说没事,眼神却静静地怔住了。
她眼里除了一丝困惑,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那道声音的主人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于是抬头望了她一眼。
“是你吗???”她看着这个轮廓酷似丰稳扬的人,小心翼翼地询问。面对她闪着泪光的眼,对方愣了一下;眼神由初初撞到她时的局促转而变得冷漠疏离。他用眼神询问乐童童身边的的朋友,似乎在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抱歉,我朋友认错人了!”闺蜜出声解围,然后挽起乐童童的手继续向前走去。乐童童木然挪着步子,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
“阿善,你有他的消息吗?”她问完眼泪滚落下来。她不明白,已经过了那么久,为什么此刻却突然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我知道一点点,但不多,回头我帮你打听?”朋友试探性地问。她是乐童童的年少闺蜜,知道乐童童和丰稳扬的种种过往。
当天晚上,乐童童听到了朋友带来的消息,心里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不断地撕咬。
——
丰稳扬和乐童童话别后,回到那个让他时时想要逃离的家。远远听到了过门不久的妻子在和母亲说话,期间母亲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他自嘲地笑了下,如此也好。
他回到房间,草草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搬到了客房。听到动静的婆媳二人携手而来。
“稳扬,你这是要闹什么?”母亲语带不满:“这好端端的,你搬到这儿来住像话吗?”
“妈,我累了!你就行行好,让我静静,就当儿子求你了。”丰稳扬神情疲倦。
母亲瞬间气血上涌:“你累了?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真不知道乐童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多年你一直守着她不说,现在你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室,她还是这么阴魂不散!”
“妈!!”丰稳扬陡然提高音调:“是你一直对她有偏见!现在儿子都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你既然不许儿子想她,那你为什么又总处处提她数落她?”
“乐童童是谁?”听得云里雾里的妻子忍不住发问。丰稳扬转向她,神色不耐地看了她一眼。
“乐童童是谁?我来告诉你她是谁。”他取出被放在枕头下面的照片:“她,乐童童,我丰稳扬此生挚爱。”说完不再言语,怔怔地看着那张自己有些泛黄的老照片。
——
“我不会爱你,你还是要嫁给我?”妻子耳边响起结婚前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如你所愿,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丰稳扬的话言犹在耳。她想起他除了大婚那日,其他时间都几乎没回来过夜。就是大婚那晚,他也是一个人在窗前站了一宿。
当时的她并没有气馁,她总觉得自己迟早能走进丰稳扬的心。可是到了现在,看到那张被丰稳扬小心珍藏的照片,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时间不紧不慢,与乐童童不同的是,丰稳扬一直打听着与之有关的一切。他知道她毕业后一心扑在事业上,年过三旬仍然孤身一人。她知道她迫于无奈也终于一个接一个新地开始相亲。他心疼她,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更怕面对她。后来听说她总算是交了男朋友时,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一人自斟自饮,醉的不省人事。
后来听说,她穿上了嫁衣嫁作人妇,丰稳扬在雨中站了一夜。自此,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年一病不起,长年卧床。后来手机有了彩信功能,丰稳扬收到了一张来自他和乐童童共同朋友的照片。
“这就是童童的孩子?”他伸手摩挲着那张照片,视线落在那个浅笑嫣嫣的脸庞上。
“真好,只可惜这孩子不像我。童童,如果这是我俩的孩子多好,那么他多少会有几分像我的吧?”他自言自语。
——
“他……现在,可还好?”听到这里,乐童童强忍住哽咽,向朋友询问。
“他……”看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朋友心生不忍,于是说:“现在应该是很好的吧!”
“阿善,陪我去看他好不好?就最后一次!”
“好……”朋友忍住泪意,笑着应下。
——
二十年了,乐童童没想到自己会再度踏上这片土地。这个她来过的为数不多过程也不愉快的山小村,除了依然高高耸起的山峦,很多地方已经不能和记忆里重叠了。
几番打听,她们总算在一栋栋新起的楼房后面看到那座墙壁有些灰白的房子。
“你好!是丰稳扬的家人吗?”朋友上前敲了三下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头发夹着少许白丝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正想询问她们的身份,眼睛扫视一周,瞬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乐童童,当下转过身重重地关上了门。
“这人怎么回事?”朋友忍不住嘀咕。
“再等等看吧!”乐童童猜出那妇人的身份,许是由于同样爱而不得,她对那个妇人不由升起一丝同情。
几分钟后,那妇人抱着一个箱子再度出来了。她径直走到乐童童面前:“这是他这些年关在房间里写的话,满满一箱子。他走后,我们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打开,我猜你或许会知道密码的吧!”虽是询问,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他。”说完转身走去。
乐童童一阵云里雾里的,她疑惑的目光看向朋友,朋友只是微微别开头。
“难到扬哥哥他?”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底窜起,疯狂地撞击她的大脑。她抬脚跟着妇人,看着越来越偏的路,她感觉自己的心又一次似被万蚁吞噬。疼痛、窒息感接踵而来,当她远远看到一块刻着“丰稳扬”三个大字的墓碑时,这蚀骨的剧痛达到顶峰。
乐童童感觉自己的手脚瞬间脱力,手中死死抱住的木箱也滚落至一旁。仿佛才一小会儿,又仿佛过了很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疯也似的冲向那块墓碑。一句句“扬哥哥”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最后她抱着他的墓碑,软软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乐童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也同样可怜了大半辈子的妇人。她给乐童童递了一杯水,然后拉过一张板凳坐下。
“你至少比我幸运。”她语带悲凉:“我努力了十几年,依然没能捂热他的心。”
“他什么时候去的?”乐童童似乎没听见她说的话,开口问。
妇人乜了她一眼,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听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语气淡淡:“快两年了!怎么样,是不是后悔自己没早点来?早点来你也许还可以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走之前,嘴里念叨的居然还是你!这么多年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去嫉妒去生气了!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说什么也都不会再嫁给他了。”
“他说你乐童童是他今生挚爱,我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我以为自己早晚能打动他,可是我错了。不爱你的人,你无论做了多少,在他眼里始终都只是一厢情愿的笑话。 ”
“我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一直在关注你的一切,很多次我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总想着:再努力努力吧,说不定下一秒他就回心转意了呢?”
“可是我等到他闭眼,竟然都没有等到他只言片语的温柔。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命的女人?你除了没有得到他妻子的名分,其他的你全都得到了!”
“我呢,我抱着这名不符实的妻子头衔,为他里里外外操持这么多年,却连他一个正眼的打量也成了奢望!”
“乐童童,你在一边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一家老小其乐融融。他却为你守身如玉,临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是我这个被他厌弃的糟糠之妻,亲自为他入殓给他扫墓。”
“你说,他那些愚蠢又荒唐的行为是为了谁呀?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你听到这些很心痛是吧?可是却远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
乐童童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盯着那个沉甸甸的箱子,输入那个与丰稳扬话别的日期,箱子吧嗒一声开了。她把那些信纸一封一封地取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后来,乐童童日渐消沉,整个人精神恹恹的。半年后,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恍惚间,她看到那个霁月男子逆光而来。她朝他伸手:“扬哥哥!”她眼里闪过欣喜。仿若回到了初恋的日子,她快乐地奔向他。
她的耳畔,似乎响起了孩子和丈夫绝望的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