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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儿

2024-05-06  本文已影响0人  老么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林四儿沿着通往县城的土路一摇三晃地往前走,手中拎着一件旧外套,这是二哥穿小了的。

因为昨天又和吴老大干了一架,林四儿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赶出了家门。

父亲想赶林四儿出门不是一日了。每次他只要和村里小孩打架,都会被父亲暴揍一顿,赶出家门。那时候他还小,每次都死皮赖脸趁父亲半夜睡着了偷偷溜回家。今天又被父亲赶了出来,林四儿决定不再回家,因为他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惧怕野地里的鬼和狼。

十二岁的林四儿又瘦又小又矮,但在他自己心里他已经是大人了。

林四儿知道,父亲从小就不喜欢他。在父亲眼里,家里四兄弟,他最爱惹祸,隔三差五,不是把东村的张老二打了,就是把西村的李老六揍了。每次只要被揍的人家找上门,父亲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当着人家的面暴揍他一顿,替人家消气。

其实,林四儿和村里的孩子打架从来不是为他自己。林四儿打架下死手,没人敢惹他。林四儿也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他之所以经常和人打架,完全是因为他的三个哥哥太怂太懦弱,经常被人欺负还不敢还手。因为父亲说过,打人就是不对。

“但凡有一个肯出头,能轮到我?”林四狠狠地踢飞了一块石子,石子飞进树丛,惊得一只山鸡扑棱棱飞到沟底去了。“让人欺负死算了!”林四儿又踢飞了一块石子,他再也不想管哥哥们的烂事,更不想因此被父亲毒打。“我为谁呢?”林四儿又一脚踢了出去。路上的石子不计其数,林四踢飞一块发一句狠骂一句人。每一块石子就像一发发愤怒的炮弹,轰向林四儿心中的坏蛋,这些坏蛋包括和他打过架的人,也包括他的哥哥和父亲。

林四儿一路走一路踢,踢累了就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歇一阵儿。歇好了接着走,接着踢。村子在他的身后越来越远,他小小的身影被日头照短又拉长。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林四儿终于走到了县城北关桥下。肚子早饿得咕咕乱叫,林四儿又饥又渴,可身上一个镚子儿都没有。

林四儿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溜达。他希望能遇到一个熟人,好赖弄口吃的。林四儿走过商店、车站、餐馆、居民区、工厂、夜市……正是饭口,到处飘着饭菜的香气,可没有一口属于他。

从日落黄昏一直转到最后一家店铺关门,他也没有遇见一个熟人。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回到北关桥下,他记得桥下有个涵洞,打算在那儿对付一晚,等天亮再想办法。

午夜的街道像山林一样阴森恐怖。昏黄的路灯无精打采地照着路面,斑驳的树影忽明忽暗,有亮儿的地方还好,没亮儿的地方黑乎乎一片,像深不可测的山林沟壑,由于陌生显得尤为可怕。林四儿在街边找了一根棍子,拎在手里壮胆。好不容易走到北关桥下,林四儿才松了一口气,借着路灯的微光向涵洞摸去。

刚走了几步,一道黑影挡住了去路。林四儿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然而为时已晚,身后也冒出了一道黑影,他被堵在了中间。

“钱留下,人滚蛋。”一个声音恶狠狠地说。

本来已经饿得七荤八素的林四儿听到这句话反倒来了精神。早晨被父亲打了一顿,又饿了一整天,一肚子邪火正没处撒,眼前这两个家伙主动送上门来,林四儿心中狂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老子有钱会来这鬼地方!”话音未落,林四儿手中的棍子已经捅向了面前那小子的小腹。在那小子吃痛倒退的当儿,林四儿一撤手,抽回棍子捅向身后那小子,接着一个转身抡起棍子扫向身后那小子的腿部,只声咔嚓一声,棍子断了,耳畔传来一声惨叫,估计那小子腿折了。一招得手,林四儿不去管他,拎着半截棍子冲向前面那小子,劈头盖脸一顿狂揍,砸一棍骂一句“老子给你钱!老子给你钱!老子给你钱……”直砸得那小子跪地求饶才罢手。

林四儿回头看见后面那小子还抱着腿趴在地上,才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道沿儿上喘气,眼晴仍死死地盯着两个躺在地上猎物。空着肚子与人干仗还是头一遭,林四儿累得冒了一身虚汗,歇了好一阵儿才喘过气来。

“你俩给老子过来!”林四儿冲趴在地上的两个家伙吼道。

“你不打我,我就起来。”前面那小子拉着哭腔道。

“怂包!”林四儿鄙夷地吐了口唾沫,问道,“有吃的没?”

“我有。”后面那小子弱弱地道。

“有还不快给老子拿过来。”林四儿骂道。

“我的腿好像断了!”后面那小子也哭了。

“活该!”林四儿骂了一句,拎着棍子走了过去。吓得那小子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块烧饼递了过来。

林四儿一把夺过烧饼,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咬了上去。烧饼太干,嚼了半天也咽不下去。“有水没有?”林四儿嘴里含着烧饼问。

“洞里有。”后面那小子说道。

“有还不快给老子拿来,找打啊!”林四儿喝叱道。

前边那小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小跑从涵洞里拎来半瓶水。林四儿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才将那口烧饼冲进肚子。林四儿不再理他们,一口烧饼一口水,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是林四儿第一次享用自己的战利品。他的确饿坏了,吃相有点难看。

一块烧饼吃完,林四儿摸摸肚子,感觉跟没吃一样。林四儿看了前面那小子一眼凶巴巴地问,“还有吃的没有?”

“还有一点儿,在洞里。”前面那小子说。

林四儿呼地一声举起棍子,作势要砸。吓得那小子一溜烟从洞里拿来了半袋干吃面、半根火腿肠、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

林四儿接过战利品,本想立马吃掉,转念一想,还是忍着口水把干吃面和火腿肠揣进了衣兜里。“涵洞归我,你俩滚吧!”林四儿瞪了两个手下败将一眼,径直走向涵洞。

涵洞不大,刚好能容一人平躺,地上铺着硬纸板,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林四儿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深吸了一口,仰起头向漆黑的夜空吐了一个圆圆的烟圈,心中万分感激这两个倒霉的家伙。

县城离林四儿家有四五十多里地。之前他跟父母来过几次,卖点儿山货土产,再买点家用物品。独自一人进城还是第一次。望着黑乎乎的街道,听着桥上不时传来的隆隆车声,林四儿根本无法入睡,况且他还担心那俩小子回来报复。林四儿手里拿着半截棍子靠在洞壁上,想理一理下一步的打算,可脑子里一团浆糊。陌生的城市,未知的明天,小小的自己。怎么办呢?想了两个多小时,林四儿也没想出个头绪,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黎明时分,林四儿被扫地声惊醒,揉揉惺忪的睡眼,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好不容易醒过神来,一把捡起掉在脚边的半截棍子,警惕地四下张望。

远处一个老大爷正在不紧不慢地挥动着扫帚,离大爷不远有两个人背靠背坐在路沿上睡觉,一高一矮,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原来是两个花子。

林四儿从洞里出来,走到两人身边。只见一个满脸血污,另一个膝关节上绑了两根棍子。林四儿皱了皱眉头,手在后颈搓了几下,懊悔自己下手太重。林四儿见两人睡得正香不忍打扰,蹲在道沿上等他俩醒来。照理说他现在应该跑掉才对,他没离开是在纳闷这俩家伙为啥没走。好奇害死猫,说的就是林四儿。

“你是谁家小孩,大清早不去学校,蹲在这儿干嘛?”扫地大爷扫到林四儿脚下停了下来,盯着他问。

“跟他俩一样。”林四儿向那俩小子努了努嘴道。

“唉!”大爷叹了口气继续扫他的地。

大爷的问话吵醒了那俩小子。扭头看见一个又瘦又黑的小孩儿手里拎截棍子死死地盯着他俩。高个儿揉了揉眼睛,打死他都不相信,昨晚揍他俩的竟是这么个小屁孩儿。别说他俩不信,传出去整个北关都没人信。

“你俩叫啥名字?”林四儿饶有兴趣地问。

“我叫火棍儿,他叫铁锤。”高个儿一脸沮丧。

“我叫林四儿,昨晚不好意思啊!铁锤,你的腿怎么样?”林四儿关心地问。

“猫哭死老鼠——假慈悲。”铁锤并不领情,伸手摁了摁膝盖,感觉不怎么疼了。扶着火棍儿慢慢站起来,挪了两步,好像能走。铁锤高兴地咧开嘴对火棍儿说,“老大,我腿没断!”

“真的吗?让我看看。”火棍儿解开绑在铁锤腿上的木棍,挽起裤腿瞧了瞧,见铁锤小腿面上肿了一个大包,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道,“你再走两步我看看,到底碍不碍事?”

铁锤依言走了两步,还跳了一下,感觉有点疼,但走路没问题,应该没伤着骨头。高兴地一下子蹦进火棍儿怀里,搂着火棍儿的脖子又蹦又跳。林四儿见铁锤的腿真没事了,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火棍儿见林四儿要走,拽着铁锤挡在了林四儿前面。

“干嘛?”林四儿举起棍子。

“交交交,交个明友。”火棍儿紧张地有点结巴,“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我俩商量过了,如果你不嫌弃,我俩想跟着你混。”

“跟我混!你看我像是出来混的人吗?”林四儿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都饿得问我们要吃的了还嘴硬。”铁锤现在心情非常好。林四儿没把他腿打折,也算手下留情。

“我饿成哪样也不和你俩一起混。”被手下败将小瞧,林四儿咽不下这口气。

“你别瞧不起我俩。”火棍儿撇撇嘴说,“活计有点脏,但钱干净,至少不用天天饿肚子。”

“你俩做什么的?”火棍儿和铁锤的鄙视成功引起了林四儿的好奇。

“捡破烂的,你呢?”火棍儿骄傲地问。

“臭捡破烂的,显摆个毛线。”林四儿嗤之以鼻。

“一看你就是个外行。”铁锤正色道,“别看大街上垃圾筒那么多,谁捡哪一片是有规矩的。捡错了地方,轻则挨顿骂,重则挨顿揍。不信你捡捡试试。还有就是捡破烂的地域也分肥瘦,肥的地方废品多好捡,瘦的地方废品少没准。比方说车站那一片,一天下来,轻轻松松卖个几十块,想吃啥买啥。”

“想必车站那片不归你俩吧。”林四儿听出来了,铁锤是在给他下饵。

“你要愿意入伙,车站那片咱们分分钟拿下。”铁锤个子不高,心眼儿不少。他和火棍儿在北关混了两年多,地盘虽没抢着多大,见识却长了不少。对付林四儿这种生瓜蛋子,激将加奉承最管用。他俩眼馋车站那块肥肉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惜每次挑战都被揍得屁滚尿流。昨晚虽被林四儿揍了一顿,但林四儿那股子狠劲再次燃起了他俩抢夺车站的希望。

“车站归谁?”林四儿问。

铁锤道,“归麻袋。麻袋手下有两个小弟,一个叫烧鸡,一个叫土豆。咱仨打他仨就是切西瓜。”

“你俩会打架?没看出来。”林四儿摇摇脑袋撇撇嘴。

“你搞突然袭击,不然谁揍谁还说不定呢。”铁锤明显比火棍儿能说,“算啦,不说这个,成者为王败者贼,我俩没打过你,以后你就是老大,我俩叫你四哥,咋样?”

“我当你俩的老大?还叫我四哥,拉倒吧,你俩心里头打什么算盘以为我不知道,走了!”林四儿说完扔掉棍子扬长而去。

“牛个锤子,肚子饿瘪了,没处睡觉的时候,还得回来。”火棍儿望着林四儿远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道。

林四儿不想以捡破烂为生,他想找个正经营生。至于有多正经他也不知道,反正要比捡垃圾正经。

清晨的北关街道一派热闹景象。街道两侧摆了许多早餐摊,摊边摆着小桌子小板凳,有不少人坐在桌边吃早餐。

现炸的油条加一碗豆腐脑,油泼辣子又红又旺,咬一口油条,喝一口豆腐脑,看得林四儿直流口水。刚出炉的烧饼闻着就有食欲,再夹上现剁的炖五花肉青椒卤鸡蛋花干儿,咬上一口满嘴冒油。刚出锅的大肉包子,配上一碗胡辣汤,那滋味不敢想!还有热气腾腾的葫芦头泡馍、鸡蛋灌饼、小笼包、煎饼、稀饭,麻花、饸饹面……林四儿走过一个个摊位,口水流了一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兜里一分钱没有,跑到早市瞧热闹,不是找刺激吗?然而整条街都在卖早餐,各种香味肆无忌惮地往鼻孔里钻,馋得他口水直流。

好不容易走出早市,路过一所学校。林四儿看到许多小朋友,穿着漂亮的校服,背着漂亮的书包,手里拿着牛奶,脸上洋溢着笑容,开开心心地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说着“再见”。林四儿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小学没上完就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了。想想自己上学时破旧的书包,补丁摞布丁的衣服,林四儿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正值早班高峰,行人步履匆匆。女人穿着时髦的裙子,踩着漂亮的高跟鞋,背着时尚的小挎包。男人穿着衬衫T恤,手提公文包,一个个皮鞋擦得铮亮,头上打了摩丝,发型一丝不乱。林四儿看看自己手里的破旧衣服,想想村里人一年到头灰头土脸。林四儿觉得城里就是好,什么都好。

从天亮晃悠到早市收摊,除了流了许多口水,林四儿连一口水都没喝上。昨晚吃的那块烧饼早消化得一干二净了,肚子不停地咕咕乱叫。林四儿找了个背巷墙角蹲下来,做贼一样从兜里摸出半截火腿肠,三口两口吃进了肚子。吃完后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他,这才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继续溜达。

路过一家饭店,林四儿看到一个穿红色制服的姐姐正在给一排穿蓝色制服的姐姐训话,边上还站着几个厨师模样的胖子。林四儿远远地站在墙角,想听听她在讲什么,听了半天,一句也没听懂。等到红制服姐姐讲完大伙解散了,林四儿才慌忙蹭过去,拦住红制服姐姐。他看出来了,她是这帮人的头儿。

“姐姐,咱们店要不要打杂的?”林四儿试探地问。

红制服姐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小弟弟,你多大了?”

“虚岁十三。”林四儿答道。

“十三岁不在学校上学瞎逛啥?我们这儿不收童工,赶紧回学校吧。”说完扭着屁股进了饭店。林四儿碰了一鼻子灰,这才知道还有童工这个说法。

走过一家商店,林四儿见店门口停着一辆卡车,工作人员正在卸货,连忙跑过去帮忙。结果被训了一通,说他瞎捣乱。

在一个陡坡上,林四儿见一位老大爷弓着背吃力地拉一辆装满货物的三轮车,连忙跑上去帮忙,车子上到坡顶,大爷连声谢谢都没说,踩着三轮车走了。

这一日,林四儿走过木工坊、豆腐坊、油坊、磨坊,走过酒店、饭店、商店、理发店、服装店,走过工厂、学校、机关、幼儿园、家属院、居民楼。穿大街走小巷,一日看尽繁华,却没找到一处可落脚的地方。

林四儿饥肠辘辘,渴了就趴在街边自来水管上喝两口,始终没敢动怀里的半袋干吃面。那是他留着救命的。夜幕又一次降临,霓虹闪烁,觥筹交错,到处欢声笑语。夜市比早市还要热闹。

林四儿有点想家了。想家里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想家里暖暖的被窝。但是他不想回去,倒不是怕挨父亲的揍,而是怕看父亲那张脸。

鬼使神差,林四儿又回到了北关桥下,远远地就望见火棍儿和铁锤斜靠在桥下水泥墙上,一脸坏笑地等着他。看到他俩这副嚣张的嘴脸,林四儿真想冲上去再揍这两个家伙一顿,可他现在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等林四儿走到近前,火棍儿和铁锤立刻一前一后堵住了他,嬉皮笑脸地道,“钱留下,人滚蛋!”

林四儿咬着后槽牙沉声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铁锤看着火棍儿道,“有人脑袋都饿耷拉了,还嘴硬。”说完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林四儿气得说不出话来,像只斗败的公鸡,低着头瘫坐在路沿石上。他现在连和这两个家伙斗嘴的气力都没有了。

“想好了没有?”火棍儿收住笑声问。

“唉,人要是不用吃饭该多好啊!”林四儿长叹一口气。

“废话,不为这张嘴,我能上天你信不?”铁锤愤愤地说。

“先给老子弄口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仗。”这句话一出口,林四儿算是答应入伙了。

“得嘞,四哥!”火棍儿就近找了一家地摊,给每人点了一大碗面。知道林四儿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火棍儿铁锤各自从碗里捞了一筷子面放进林四儿碗里,搞得林四非常感动,差点儿落下泪来。人在落难的时候,一筷子面足以让你以命相许。

四哥的名头很快在北关拾荒界打响,人小手黑打架不要命。

林四儿将麻袋打翻在地,自己头上也被干了几个血包。麻袋最终同意退出车站,由林四儿三人接管。接管车站后,林四儿并没有将麻袋三人赶走,而是合伙一起干。火棍儿和铁锤开始不同意。林四儿告诉他俩,车站是块肥肉,独占收入虽多,难免经常有人惦记,有六个人镇守,没人敢找事。收入虽薄点儿,但避免了不必要的争斗。他不怕与人打架,只是不想自己真正变成坏蛋。

十五岁前林四儿一直在北关车站捡破烂。为了守住这块肥肉,他们没少和人干仗。有了之前饿肚子的经历,林四儿明白了一个道理,没钱就是孙子。所以每天无论捡多捡少,分的钱他都会留一部分攒起来。他不仅强迫自己攒钱,也要求火棍儿、铁锤、麻袋、烧鸡、土豆和他一样。林四儿人生的第一桶金就是从一个个矿泉水瓶、一张张废纸片积攒起来的。

十五岁生日那天,林四儿请大伙每人吃了一碗面,宣布他不再捡破烂了,准备收破烂。收破烂比捡破烂范围广,辐射地盘也大。纸箱酒瓶、废书旧报、废铜烂铁……一切别人废弃不要能卖钱的,都可以收。每天走街串巷,不用守着一块地方死等。

林四儿讲完后,问麻袋、烧鸡、土豆仨人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干。火棍儿铁锤不用问,麻袋仨人却面露难色。事实上,三年来他们只是嘴上答应攒钱,实际兜里没剩下几个镚子。本来每天分到的钱不多,能吃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哪有心思勒紧裤腰带攒那破玩意。再说了,本来就是烂命一条,有今儿没明儿的,攒钱干什么,等人抢啊。在他们看来,林四儿想靠捡破烂攒钱纯粹就是个笑话。

收破烂要有本钱,还要有运输工具,没钱就没法干。林四儿慷慨地将车站的地盘还给了麻袋、烧鸡和土豆,带着火棍儿铁锤开始收破烂。

林四儿早看出来麻袋、烧鸡、土豆和他仨根本不是一条心。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火棍儿铁锤不一样,他俩有恩于他,虽比他年长,却愿意叫他一声四哥,因此对他俩林四儿从来不惯着。

当看到三辆旧三轮车从废弃的厂房骑出来后,麻袋、烧鸡、土豆才明白,林四儿也从来没把他们当自己人。一直以来,林四儿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小屁孩儿,仗着打架不要命他们才惧他三分,没想到这小子人小心大。

与麻袋三人分道扬镳之前,林四儿就与火棍儿铁锤商量好了。收废品虽不起眼,但好赖算个营生。既然一起干,就要想办法往大了干。一个人力量有限,攒钱也慢,三个人加起来,那就不一样了。既然是合伙还得立个章程。三人商定,林四儿继续当头。每天的收入除了留足基本生活费外,余下的全部攒起来。林四儿负责保管,铁锤负责记账,火棍儿没念过书只能在旁边看着监督。至于攒钱将来做什么,到时候再说。

三个人每天清早起床,一起吃过早饭就分头收废品,然后拉到废品收购站卖掉,晚上收工后交钱记账。每人每天上交的钱数都记在自己名下,钱虽放在一起,但仍是自己的,将来愿意合伙,谁投的钱多,占的比例也多。之所以放在一起,是为了避免重蹈麻袋、烧鸡、土豆的覆辙——人在吃饱饭的时候,容易忘记挨饿的样子。记在个人名下,也避免了偷奸耍滑。反正自己给自己干,谁也不吃亏。

这世上很多事想着容易做着难。捡破烂有捡破烂的规矩,收破烂也有收破烂的规矩。林四儿三人跻身收破烂行列,第一个受影响的就是麻六。麻六常年在北关一带收破烂,最近几天,等他睡足觉开工后,发现几乎收不到多少东西,好像北关人突然没有破烂要卖了。职业敏感性让麻六意识到,有人把筷子伸进了他的碗里。

这日麻六起了个大早,果然在一条巷子里撞上了正在从一位大娘手里收破铁锅的铁锤。麻六毫不犹豫冲了上去,一把将铁锅从铁锤手里抢了过来。

铁锤收到这口铁锅,心里正美着呢。这可是他这几日收到的最值钱的东西。有了这口锅,今天交钱时自己绝对不会再垫底了。谁知刚付完钱,有人竟冲上来抢锅。铁锤自然不干,三拉两扯就与麻袋扭打在一处。本来铁锤就是三个人中最不会打架的,麻六人高马大,又久经沙场。几个来回,铁锤就被摁在了地上揍得口鼻出血。麻六也不客气,直接将铁锤收来的半车废品搬到了自己车上,并在三个车胎上各扎了一个大洞,撂了句“敢抢爷爷的饭碗,见一次打一次!”蹬着三轮车扬长而去。

铁锤挨揍不说,车子还被扎了,收来的东西也被抢了个精光,弄了个血本无归。铁锤趴在地上哭了半天,心灰意冷。本来就不富裕的本钱折了一大半,还要修车子。最主要的是,有麻六骑在头上,这活根本没法干。

眼看着今天这破烂收不成了。铁锤哭够了从地上爬起来,找了个水龙头,洗了洗脸上的血渍,推着瘪了气的三轮车一瘸一拐回到住处,窝在床上生闷气。

林四儿和火棍儿晚上收工,在平时吃饭的小摊等铁锤,左等右等也没看见铁锤的影子,两人感觉不对劲,赶紧回到住处找铁锤。进了破厂房,点着窗台上的煤油灯,见铁锤躺在床上,二人才放下心来。铁锤见他俩回来了,没精打采地坐起来,把早上的遭遇讲了一遍。

林四儿听完看了看铁锤的伤势,见没有伤筋动骨,便去药店买了瓶紫药水,顺路带了些吃的回来。处理完铁锤的伤口,三人草草吃了点东西。林四儿对火棍儿说,“两个事,一个是铁锤受伤买药钱、修三轮车钱和被麻六抢走的本钱,这些钱咱仨平摊。道理呢,铁锤这顿打是替咱俩挨的,如果今天麻六堵住的不是铁锤,必定是咱俩中的一个,那么现在躺在床上的也肯定是咱俩中的一个。所以咱们再立个规矩,以后凡是为大家的事产生的一切费用,咱仨共同承担,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另外一个就是麻六,这家伙是个麻烦。本来我想着北关这么大,凭本事吃饭。既然麻六不仁义,那咱也别客气。这个麻烦不解决,日后咱就别想过安生日子。既然他喜欢用拳头说话,咱明早就去堵他。他不是说见一次打一次吗?咱就和他战斗到底,打赢了不用废话,叫他滚蛋;打输了咱养好伤接着打,直到打赢打服打到他滚蛋为止。至于打法,和以前一样,我打头阵,你俩配合。”商议已定,各自休息,一宿无话。

麻六揍完铁锤,还缴获了不少战利品,心里很爽。晚上犒劳了自己一碗油泼面。第二天睡醒,麻六在路边吃了五根油条,喝了一碗豆浆,骑着三轮车,摇着用旧军用水壶做的铃铛,哼着小曲进了昨天揍铁锤的那条巷子,迎面就被三个半大小子堵住了。麻六连忙刹住车定睛一看,发现其中一个就是昨天被自己揍了的小子。麻六立刻明白,这仨小子是来寻仇的。麻六从车上跳下来,顺手从车厢里抽出了一条铁棍。

林四儿已向铁锤确认过,眼前这个一脸麻子的大块头就是昨天抢他东西的人。他才不管你是麻六还是麻七,低喝一声“干他!”迎着麻六冲了上去。麻六见冲上来的是个小个子,虽然没把他放在眼里,手下却一点没敢怠慢,抡起铁棍照着林四儿的头砸了下来。个子小的好处就是灵活。林四儿见麻六手中铁棍呼呼带风砸了下来,一拧身躲到墙边,抡起铁棍扫向麻六的小腿。对付大块头唯有攻下盘,这是他在村子里打架总结出来的经验。人家个头大,砸头你够不着,砸腰砸背自己力量不够,即便砸中了也是不痛不痒,唯有小腿净是骨头,一旦击中,轻则屈膝下挫,重则直接倒地。这招是林四儿成名绝技,一击必中。麻六今日也不例外,左小腿吃痛,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火棍儿、铁锤正好赶上,一人一棍分别砸在了麻六的背上和肩上,直接把麻六砸得趴在了地上,接着就是一顿乱棍。麻六没想到这仨小子配合挺到位,一点儿机会都没给他。

麻六阴沟里翻船,只能任打任罚。赔了铁锤车钱和一车废品钱,并保证从此不在北关出现,此事才算罢休。

经过此事之后,为防止麻六卷土重来,从此三人每日一起行动。

麻六吃了亏,并没死心,在街上踅摸了半个多月,见这三个小子形影不离,没有一丝可乘之机,只好想办法去抢别人的地盘。在社会底层的灰色地带,丛林法则依旧适用。为一线生机而以命想搏,虽然野蛮,但却有效。在林四儿、火棍儿、铁锤的生存道路上,血和汗就是他们生存的本钱。

林四儿、火棍儿、铁锤三人合伙的废品收购站开业那天,没有鲜花,没有彩带,甚至连一声鞭炮都没有。来祝贺的是从前与他们一起拾荒的伙伴,还有这几年收废品认识的同行。谁都没想到,同样是流浪捡破烂,不过几年工夫,林四儿他们仨竟翻身开店当老板了。

林四儿当然还是他们仨中最矮的,皮肤依旧很黑,但很结实,眼睛不大但透着精明。火棍儿是他仨中年纪最长的,一米八的瘦高个,站在那儿就像一根棍子。铁锤身材中等,不胖不瘦,一身疙瘩肉。自从那年被麻六揍得皮青脸肿之后,铁锤每天早上天不亮便起床,绕北关街道跑十公里。晚上收工后,再打两小时沙袋。

废品收购站开业之前,林四儿拎了两瓶好酒特意拜访了老东家季二爷。

季二爷是北关最大的废品收购站老板,资金雄厚,为人豪爽。除了收废品外,还经营着一家运输公司和一家塑料加工厂。林四儿他们之前收的废品也都是卖给季二爷,时间久了与季二爷也混熟了。

季二爷听了林四儿的想法呵呵一笑道,“没看出来啊,要当老板了。原以为你仨和其他收废品的一样,没想到几年下来攒出本钱了,不容易啊!你们放胆干,不用管我。你也看到了,二爷我不光靠这个废品站,还有别的生意,不在乎少收几车废品。”

林四儿陪笑道,“您大人大量,不与我们小辈计较,但我们毕竟是从您锅里抢饭吃,您不点头,我这勺子也不敢伸过来。”

季二爷笑着在林四儿头上拍了一下骂道,“你小子,勺子已经伸过来了,我还能拦着不给,你也忒小看你二爷了。”

“二爷赏饭,林四儿感激不尽。”林四儿拱手一礼道,“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呢本钱小,只收纸品,废铜烂铁我顺手给您收下,省得卖废品的人多跑路,攒够一三轮车就给您送过来,您给个本钱就行。”

季二爷摆摆手说,“你这什么意思,瞧不起二爷。废品收购站利润主要靠这些废铜烂铁,给我了你赚什么?”

林四儿老老实实道,“就我们那点儿本钱,半车废铁没攒够本钱就没了。您愿意收,就是真心实意同意我们干。您要是不收,我们只能想办法干别的了。”

季二爷道,“原来你小子找我,不光想从我碗里抢饭吃,还想着让我帮你擦屁股。”

林四儿陪笑道,“瞧二爷这话说的,我这也是没办法的法子。”

季二爷正色道,“你只要不乱行里规矩,收购价格随我走,凡是你送到我这儿的东西,金属每公斤多给你五分钱,其他的每公斤多给你两分钱,怎么样?”

这样优厚的条件林四儿根本不敢想,连连拱手道谢。

林四儿仨人的废品收购站开业后,每天留一个人看门,另外两人继续走街串巷收废品,毕竟是刚起步的小本生意。

过去走街串巷收废品是迫于生计,林四儿的注意力只在废品上,对于街上的人和事关注的比较少。如今蹬的还是破三轮,干的还是老本行,可是人见了一口一个“林老板”叫着,无论是真心还是玩笑,至少让他觉着,在这条街上自己总算混出了个人样。

前几年收废品,街道不是这儿修路,就是那儿改水道,路面上到处是建筑材料,还有挖出来的土石,骑着三轮车转来绕去,很不方便。特别是遇到下雨天,更是泥泞难行。几年下来,林四儿发现街道越修越平整了,石子路换成了水泥路,三轮蹬起来省力多了。道边的花池,街心的花坛,也越来越漂亮,每天还有专人打理。街道变漂亮了,楼房也越修越高了,人们的生活也是日新月异。腰上的BP机换成了手机,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有钱的老板还买起了私家车。大超市取代了百货商店,各种专卖店一家挨着一家。

城市在变,林四儿的心劲也在变。他并不想一辈子和破烂打交道,看着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物,林四儿一刻也没停止寻找新的商机。每天晚上,他都和火棍儿铁锤坐在一起谈论自己的见闻和想法,他相信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了适合他们的新项目。

火棍儿和铁锤这几年跟着林四儿,从跟人打架抢地盘,到开店入伙当老板,思想也在不断变化。过去想的是如何填饱肚子,现在想的是如何赚钱。跟着四哥有肉吃,这是他俩内心的真实想法。虽然整天和破烂打交道,但衣服穿得干净了,头发也整齐了。铁锤还谈了个女朋友。如果不蹬破三轮,三个小伙子走在大街上,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帅气。

自从铁锤有了女朋友,火棍儿有点坐不住了。他比铁锤大三岁,按说应该他先有女朋友。总结经验得失,火棍儿觉得小丽之所以相中铁锤,就是因为他有一身疙瘩肉,所以火棍儿也加大了体能训练,只要有空闲,不是举哑铃就是做俯卧撑。一段时间下来,疙瘩肉没练成,人瘦得更像火棍儿了。对谈女朋友这事,林四儿不着急,他年龄最小,机会多得很。

废品收购站开张一个多月,终于攒够了一卡车废纸。林四儿他们的资金也基本见底儿,再不出手就周转不开了。

经季二爷牵线,林四儿联系好了买家,价格还是跟着季二爷走,准备明天装车。初步算了一下,这车纸卖出去,本钱翻了将近一倍。

为了感谢季二爷仁义,林四儿特意在如意饭店订了包厢。 这是他们仨第一次坐在装修豪华的大饭店包厢里吃饭喝酒,仨人特别兴奋。

季二爷特别给面儿,放开量陪三个小辈喝了一顿,席间还给他仨传授了不少生意经。听了季二爷一席话,林四儿觉着这顿酒没白请。

回到废品收购站,仨人意犹未尽,又开了一瓶,聊了半宿,才昏昏沉沉睡去。

酣睡中的林四儿被浓烟呛醒,睁开醉眼一看,自己已经置身火海。他以为是在做梦,接连几声猛烈地咳嗽让他迅速清醒过来,然而为时已晚。大火很快就烧毁了他们收来的所有废品,也烧毁了他们住的房子,包括他们自己。

林四儿到死也没明白这场火究竟是怎么着起来的。怀揣着梦想的林四儿、火棍儿、铁锤就这样飞灰烟灭化为尘土。

警察勘查现场发现,有汽油燃烧的痕迹,断定这是一起人为纵火案。可惜大火烧毁了所有证据。林四儿废品收购站纵火案,一时成了悬案。

二十年后,在审理一起电动车盗窃案时,警察从一个叫麻袋的惯犯口中得知,当年林四儿废品收购站纵火案,是一个叫麻六的人干的。麻袋当夜在门外替麻六望风。麻六在洗浴中心被抓获后交待,指使收买他纵火的是一个姓季的老板,人们都叫他季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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