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回家的女子
“最近失眠,想法相对比较多,然后会自己陷入不好的情绪中,感觉到很痛苦很挣扎。”
“我觉得自己好像心理素质不行,时而想静下来辞去工作,放空自己,但又会无限循环,停下来一段时间,又继续工作,感觉这是个……”她接着发来一个垃圾回收的图标。
“是工作给到的压力吗?”看到瑾的信息后,我回了一句。
“工作量确实有点多,再一个,我有谈恋爱,失恋了,这段关系我有点痛苦。种种因素吧,很多时刻我有轻生的念头,我会觉得我是不是要去看看心理。这两个月有人和我说苏快要死了,让我去看一下,我拒绝了。还被一些长辈教导我,太过计较一些教训的话,不是很舒服,但我是不会去看的,您会觉得我这件事是不是很不妥。”
苏是她的父亲,听说患喉癌一年多了,现在躺在床上粒米不进,已经奄奄一息。
“的确不妥当!你还是回来一趟。设想当你老了时,回想起来,你也许会感到愧疚。对一个即将离世的人,你没必要跟过去计较。”想到他父亲的病情,我希望她能回来一趟。
“我做不到原谅他,我觉得见到了会让我更不好。我不想自己再去揭露那些痛苦的回忆,我没办法做到啊。”瑾说。
“你难道不想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吗?你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是跟父母的关系。不要把自己纠缠于永久的仇恨里!其实当你勇敢地面对一切,任何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意识到自己有一份焦虑和隐隐的渴望。
“如果你一个人不敢回去,我陪你一起去。”为了减轻她的恐惧,我又加了一句。
“我陪着你去看他,你不要怕。”这句话发出去之后,瑾很久才回了一句话;“我觉得我认同自己不去。”这句话,应该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知道她暂时不会回来了,便跟她说:“你如果有时间回来,我陪你好好聊聊。我也可以带你去朋友的心理工作室,让你把心里积压的委屈发泄出来。”
“我十月回去考试,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多请假,就去找你哈。”
认识瑾已经很多年了,看着她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长到如今二十几岁,已出落成一个清丽秀雅的女子。然而每次见她,都见她的眉宇间有一种浅浅的忧伤。那次她带了一个长长的睫毛膏,双眼却很忧郁。见到我,她露出了一丝笑,笑中似乎也透着一股深深的落寞。
我问她住在哪里,在哪儿过的年?她低下头,几乎有些不太情愿地说:“住在我姑姑家……但是我姑姑对我不太好,今天还对我发了脾气。”
“你难道真的不打算回去吗?毕竟那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啊!”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回去的!”她决绝地说。
话没说完,泪水就从秀气的眼里滚落下来。她抬起手,用涂满指甲油的纤细的手指去轻轻地揩泪。然而一边揩,泪水却一边不听话地越发汹涌。我好不容易从背包里找出纸巾,递给她。她轻轻地拿纸巾去拭眼泪,因为流泪太多,有一块睫毛膏掉落了。这时我才看清,她不戴睫毛,似乎更动人,纯洁的真实中,有一份天然的美。
我赶快岔开话题,让她坐上车。一路上,我们无语。
在我家住了一天,话题又不知不觉触及到家庭上。那时候我还不完全了解父母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我想,心病要从心上医,如果不找到根源,是无法让她打开心结的。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我跟她面对面坐着,她一直讲着自己的故事,直到中饭时候到了,她的双眼红肿得很厉害。
原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家庭。父母为了生一个儿子,先后生了三个女儿,但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把她姐姐和她分别送到亲戚家抚养。这对姐妹,各自在不同的家庭中长大,虽为至亲骨肉,却相互陌生,跟父母关系更是疏离。她的父亲原本就脾气暴躁,动辑拳脚相加。孩子长大后,都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父亲一言不和,便将她摁在地上一顿毒打。严重的一次,将她的耳朵打得流血,双耳被扯变形。家暴,成了她不想去触摸的梦魇。
她的姐姐,也因为家暴离家出走,如今远在浙江八年,一次也没回过家。
瑾被她父亲送到我这儿学习,一年后的一个中秋,她未及时回家,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身上多处流血。趁着夜色,她联系上了同学,连夜逃往南方一座城市,从此开始了四处为家的打工生涯。如今,又是六个年头过去了,自那夜她离家出走,我就跟她失去了联系,几年后的一天,她突然打来了电话。
她一边述说那些不堪的经历,一边流泪不止,纸巾足足用了两包。我知道对于一个如此沉重的心灵,我任何抚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我陪着她,陷入深深的无奈和忧伤中,不知道如何在她的心灵里洒下阳光。
又两年过去了。曾经想了各种办法意欲帮她,但每种方法对她来说,都仅仅是在她耳边响起后,又马上消失的一个平常的声音而已。她总会无力地说,她每天要工作,很累,回到宿舍已经不想动了。她唯一的希望,是想赚够买一套房子的钱。
我祝福着她,眼前闪过她柔弱的样子,心头不免添了一份沉重。
几年来,遇到过抑郁的孩子有几个,在心理极度不正常的情况下,他们仍不得不走进茫茫的人海,为生存而不断挣扎。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