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苍生低入尘埃

我一直觉得汉文帝刘恒才是公务员的典范，可能介于他超级大地主的身份，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宣传。这个人是我崇拜的一流当权者，因为作为帝国君主，他特别不拿自己当回事儿。

刘恒在位23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也就是说大到宫苑、花园，小到车骑、服装，全无增加。不知道史书有没有夸张的成分，因为着实叹为观止，前两天我还看到朋友圈有人分享一篇文章，题目好像是“你敢不敢一年不买衣服和饰品”，我想很多人忍不住，我只能忍一个月。然而，这个富有天下的君主别说任性买买买了，一件新衣未添置，只穿黑色的丝绸，只有四个老婆，也就是一个村野小地主的规模，还让老婆们穿衣不至坠地。曾经想建个露台，估价的人说需要黄金2400两，刘恒大吃一惊说“这个数目，是中等人家十家的财产了，我继承先帝的宫殿，常觉得不配，要这露台也没多少用。”这种简朴至极的生活作风，大概一则源于“无为”思想的浸染，二来是时刻为天下计的战战兢兢，着实为天下表率，也是今之宝镜。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真不拿自己当领导。

刘恒在遗召中说“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已破业，重服以份生，吾甚不取”前比秦始皇蓬莱求长生，后比明成祖四海寻不老，刘恒活得通透多了。他觉得守丧时间太久、限制饮食、禁止祭祀、影响臣民的生活，于是下令举国上下哭临祭礼以三天为限，三天之后脱下丧服。头上脚上的麻绳不可超过三寸，出殡不可出动车队和军队，不可发动百姓到宫殿哭泣，不可禁止百姓娶媳嫁女，不可禁止百姓祭祀饮酒吃肉……相比于其他君主，汉文帝真是把自己谦逊到了尘埃中，并无时无刻不践行着自己的谦卑。视生死如鸿毛，苍生为泰山，秉无为之治，将个人欲望抛诸云端。他深知礼教与权势让人作伪，简化丧仪，然而反观后来者，热热闹闹锣鼓喧天的丧礼，满场悲哀哭号者究竟有多少人是与死者相识相知呢？再或者说，追悼会告别会之流，都是为谁为何呢？不过生者的慰藉罢了，而这慰藉，何须许多人许多繁缛。

生不拿自己当回事，死不拿自己当回事。于权力身份，更不拿自己当回事。自古权利易人秉性，多少贤良能臣一旦有了权势，翻云覆雨、倚势弄权、颐指气使、罔顾民生。而天之骄子刘恒，坐拥天下，于生活简朴，于身份不骄矜。史载公元前一五八年，刘恒御驾劳军，至细柳，仪仗队长传话“天子驾到！”都尉答：“将军有令：军中只服将军命令，不服天子诏书”，刘恒至，亦不得开辕门。按这种情形，不管搁在哪朝哪代，守门的必然力斩不待了，而主将也必被戴个图谋造反抑或欺君大罪的帽子。而刘恒则下令持节告诉主将周亚夫，周打开辕门，辕门守卫向皇帝守卫队说：“将军有令，军营之中，不可以奔驰”。至军帐中，周亚夫手持兵器，作揖道：“身穿铠甲不便下跪，请准予军礼参见”。接二连三“大不敬”，刘恒至为感动，躬身行礼，对周亚夫赞叹不已。君主的贤明与信任才能发挥臣下的最大潜能，而这种气魄与从容，谁与比肩？

刘恒当真不像个领导，也许黄老思想成就了他，也许孟子的君舟民水成就了他，不管是何种思想的浸染，能以自己低入尘埃的谦卑与心系天下的胸怀笃信践行者，当真只有刘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