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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却不曾记得,他是个诗人

2017-08-29  本文已影响0人  伯铎

他,是隋朝人,活了不到五十岁,行过最远的路,观过最奇的花,饮过最醇厚的酒,写过最豪放的诗;他曾被众人簇拥赞颂,就像当年极繁盛时所罗门所拥有的一样,然而他最终死于变乱,杀他,只用白绫一条;他留下了足以传世的佳作,却不被我们传唱;他的名字,耳熟能详,而他的词藻,我们早已遗忘……

我们却不曾记得,他是个诗人

他是谁?卖个关子,最后揭晓。

他和后世的文弱书生不同,他也曾统帅过千军万马,他也曾有过“风花雪月”,铁马秋风、战地黄花、楼船夜雪、边关冷月。他曾饮马长城窟,面对着山川原野,烽火残台,茫茫荒原,他脱口而出,“万里长城”尽在眼中:

“肅肅秋風起,悠悠行萬里。萬里何所行,橫漠築長城。”

然而,他不是来旅行观光的,他又寥寥数语,告诉了我们他和他的军队,旌旗招展,鼓乐喧天,是多么的英勇:

“北河秉武節,千里卷戎旌。山川互出沒,原野窮超忽。摐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千乘萬騎動,飲馬長城窟。”

他或许因为边关的清冷与荒凉,开始思念起了家乡吧,虽然他只是口头抱怨塞外的幽冷:

“千乘萬騎動,飲馬長城窟。秋昏塞外雲,霧暗關山月。”

他也曾跨海征东,他的大军疾驰在林海雪原中,虽然这个做法让天下人诟病,他却一意孤行,他毫不谦虚的夸耀着自己:

“白馬金貝裝,橫行遼水傍。問是誰家子,宿衛羽林郎。文犀六屬铠,寶劍七星光。山虛弓響徹,地迥角聲長。宛河推勇氣,隴蜀擅威強。輪台受降虜,高阙翦名王。射熊入飛觀,校獵下長楊。英名欺衛霍,智策蔑平良。”

他自豪极了,因为在他的时代里,他任性的做到了他所想做的一切,他才敢如此自夸,他甚至让草原上的天骄为自己斟酒切肉,他凭什么不自豪呢:

“索辮擎亶肉,韋鞲獻酒杯。如何漢天子,空上單于台。”

他曾闭着眼睛想象着他的“战绩”,他做梦都在想他的将士是如何的威武雄壮,敌人是如何落荒而逃,他已经规划好了这样的图景:

“徵兵集薊北,輕騎出漁陽。進軍随日暈,挑戰逐星芒。陣移龍勢動,營開虎翼張。沖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湯。塵飛戰鼓急,風交征旆揚。轉鬥平華地,追奔掃大方。”

他甚至认为这是可以使他名垂青史的功绩,甚至提前写好了称颂自己流芳百世功业的篇章:

“本持身許國,況複武功彰。曾令千載後,流譽滿旂常。”

可惜,这次东征耗尽了他的国力,他的名声一落千丈,他懊恼极了,他从未失败过,他可是曾经使突厥人俯首帖耳的人,他居然从辽东灰头土脸的撤退,真是耻辱,他再也不想征战,只想躲起来,和美人厮混: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将月去,潮水帶星來。”
“夜露含花氣,春潭瀁月晖。漢水逢遊女,湘川值兩妃。”

他的“风花雪月”,也最终变成了“水村山郭酒旗风”、“玉树后庭花”。

他爱上了那座现在被我们叫做“扬州”的小城,并且要盖起一座宫殿,他要观赏那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琼花,他泛着龙舟,流连忘返,他或许不知道,自己会凄凉的死在这座他爱极了的小城里:

“舳舻千里泛歸舟,言旋舊鎮下揚州。借問揚州在何處,淮南江北海西頭。六辔聊停禦百丈,暫罷開山歌棹讴。讵似江東掌間地,獨自稱言鑒裏遊。”

他现在已经不喜欢洛阳,或者说,那座城“王气”太盛,只有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点生机,才讨人喜爱一些,只有小苑的流水闲庭,才能使他忘却了这个都城的严肃:

“洛陽城邊朝日晖,天淵池前春燕歸。含露桃花開未飛,臨風楊柳自依依。小苑花紅洛水綠,清歌宛轉繁弦促。長袖逶迤動珠玉,千年萬歲陽春曲。”
“洛陽春稍晚,四望滿春晖。楊葉行将暗,桃花落未稀。窺檐燕争入,穿林鳥亂飛。唯當關塞者,溽露方沾衣。”

“洛阳这个鬼地方,过了春天就不想住了!”他还是在洛阳住不长,只等到暮春已过,便满怀欣喜的返回了扬州,因为夏天到了,又是泛舟采莲的日子,又是“江南何采莲”的时节:

“黃梅雨細麥秋輕,楓葉蕭蕭江水平。飛樓绮觀軒若驚,花簟羅帏當夜清,菱潭落日雙凫舫。綠水紅妝兩搖渌,還似扶桑碧海上。誰肯空歌采蓮唱。”

他已经陶醉在江南烟雨之中,陶醉在水乡鱼米之中,他总是看那绿水,饶有兴趣的垂钓:

“三月三日向紅頭,正見鯉魚波上遊。意欲垂鈎往撩取,恐是蛟龍還複休。”

忘了将军百战穿金甲,忘了白马啸西风,还是这眼前的鱼儿,足以消愁。

孔子曾经感叹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站在大江大河之上,看着滚滚的浪花,是水流,也是历史的潮流,怎么能不勾起对人生与时光的思考,他清晨渡过淮水,天气正冷,薄雾笼罩,有感而发:

“平淮既淼淼,曉霧複霏霏。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晖。晴霞轉孤嶼,錦帆出長圻。潮魚時躍浪,沙禽鳴欲飛。會待高秋晚,愁因逝水歸。”

北朝时代,佛法盛行,整个社会长期处于战争与死亡的边缘,流民、流寇、胡人……只有彼岸的极乐净土给人们最后的一丝慰藉,他虽然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儿,虽然他和他的父辈使天下“马放南山”,可是他也不安,也有苦恼,只有青灯古佛、古刹劲松,才使他流连忘返,只是赞叹佛法与自然的巧妙相融:

“梵宮既隐隐,靈岫亦沈沈。平郊送晚日,高峰落遠陰。回磻飛曙嶺,疏鍾響晝林。蟬鳴秋氣近,泉吐石溪深。抗迹禅枝地,發念菩提心。”

谁没有烦恼呢,或者说,在阴冷的秋季,谁又能不感时伤势呢?秋叶黄,秋叶落,又有什么能永远碧绿常青呢?秋天,真可谓是生机勃勃景色的葬礼罢了,所听虫鸣,皆是哀曲,所观景色,无不悲情,去年是这样,今年竟还是这样,他浮想联翩:

“故年秋始去,今年秋複來。露濃山氣冷,風急蟬聲哀。鳥擊初移樹,魚寒欲隐苔。斷霧時通日,殘雲尚作雷。”

凛冬已至,在印第安人的部落里,这个时候是围在篝火前聆听老族长讲述“死亡”故事的时候,这里虽然是远隔千山万水的大隋国,人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因为开运河死了太多的人,山东的妇女再也等不回去辽东浪死的丈夫,他不管,他听到呼啸的寒风,只是想起他的旧时光:

“不覺歲将盡,已複入長安。月影含冰凍,風聲凄夜寒。江海波濤壯,崤潼坂險難。無因寄飛翼,徒欲動和銮。”

“他真该死!罄竹难书!”关东豪杰这样说,天下平民这样说,甚至他的禁卫军,也早已厌倦了这个神经兮兮、喜怒无常的家伙了……终于,号称忠于他的禁卫军包围了他的宫殿,他最信赖的老丞相递给了他一条了断的白绫。

“我这好头颅,谁来取走?”他时常照着镜子质问自己,而到如今,他知道了答案。

“别用刀剑!”这可能是他死前唯一的要求,“听话”的丞相递过了白绫,满足了他。

“寒雅飛數點,流水繞孤村。斜陽欲落處,一望黯消魂。”

呵呵,还是这首他自己写的绝句,能够表达他的悲痛之情,虽然这不是绝命诗,却又是最好的绝命诗。

他叫杨广,以“隋炀帝”这个谥号闻名,他写过无数或豪放或婉约的诗词,只留下了几十首,他暴虐无道,他的国家亡于民变,他自己死于近臣之手……

可真是,“恰如春夜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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