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我有罪，所以被关进了这方窄窄的铁笼里。我试过用尖利的牙齿去咬破它，却毫无用处。

我战战兢兢地蜷在笼子里，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昨夜，在漆黑的厨房里，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塑料瓶。“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我赶紧逃开，经验告诉我，危险来临。

“嗒”，灯亮了，像千万根针扎进眼里，我一下子失明了，瑟缩在墙角的管道上。

完了，那双大眼睛看到我了！

他没有马上动手，只是随手轻轻地拉过一条长凳，翻倒，横在厨房门口。以我在人类社会的经验，越是冷静沉稳的对手，越具杀伤力，毕竟我曾不止一次地从那些毛毛躁躁者的手中逃脱过。

还不快逃？趁着他做准备的间隙，我反应过，迅速地从管道滑下，沿着洗衣机的背后，穿过底部的塑料隔板，钻进洗衣机的夹层中。在钢筋水泥的建筑里找个藏身之处真难，光滑的地板、墙面，让我飞檐走壁的功夫无处施展。

我是去年秋天搬到这里的，花生成熟的季节，满屋子的坚果味儿让我欲罢不能，后来我又爱上了厨房的残羹冷炙。几个月了，相安无事，相信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外面“兵兵蹦蹦”一阵乱响，搜查开始了。“哗”，他把冰箱拉开了，我不安起来。上个月，我邻居一家就是被他从冰箱后的盖板下抓走的，连同刚出生不久的七个幼崽。可怜的一家子，被关进这铁笼里，放在阳台上。当我想去给他们送点吃的时，他们都失踪了。

“咚咚咚”，外面响声不断。我知道这是最考验意志的时刻，在冷峻的对手面前，唯有更冷静才有生的希望。我紧紧地抓住洗衣机内壁，尾巴、身子缩作一团，尽量减小发出声音的可能。

“嘣嘣”，他在敲洗衣机外壳，紧接着我感到身子一歪，翻了过来。糟了，他把洗衣机翻倒了，我没机会了。接下来，他一定会撬了开盖板，用那双戴着厚手套的大手将我抓出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我迅速地蹿了出去。

他笑了……门口的长条凳挡住了我，光滑的地面，墙壁使我优势全无，一双大手套按住了我。

一晚上，我都没有睡，想来我的生命到头了。

阳光从小窗射进来，落在铁笼子里，我深深地嗅了嗅，这阳光竟是臭的，满是臭烘烘的尿骚味。阴暗的厕所里，氨气在蒸腾。

我想起夏日的傍晚，在原野上奔走。夕阳斜斜地刺透树林，落在错落的杂草丛中，烘出枯败的干草味，野风在耳边飒飒作响，穿过一丛丛野草，钻进黑乎乎的泥洞。

原野也非安全之地，猫、狗、鹰、蛇，无不垂涎我这一身美味，天上地下，对我展开全方位的围攻。像我这样生而有罪之身，连上帝都不会怜悯。造物主赐给我们尖利的啮齿似乎不是为了帮助我们进食，因为如果不加注意，我随时可能被它刺穿头骨。为了自保，我不得啃咬硬物，破坏了人类的家具实非恶意。都说城市繁华，可我也只是在下水道的缝隙里见过，光洁亮丽的大街我是不敢踏入的。生活在城市里也有好处，蛇、鹰不敢进入人类的领地，猫、狗也与人类签下契约，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我，吃着油腻腻的剩饭冷菜，长期游走在肮脏的下水道里，皮毛变得暗淡粗糙，一身肉也是臭哄哄的，就是猫狗见了，只要你不招惹他们，他们几乎不会追赶你。

西方基督说：“人生而有罪。”但，饿了找吃的，为了保命磨磨牙，咬咬硬物，这不就是一只老鼠的生活吗？想来也不委屈，人类也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连人类世界也不乏荒唐的罪恶，何况我们老鼠呢？也许放弃老鼠的身份，清空头脑中七七八八的老鼠想法，像我的表弟仓鼠那般老老实实地呆在笼子里，罪恶就会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