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故事|父亲的毛衣，母亲的手
1
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刮着，鹅毛般的大雪下得正紧。冬生拖着疲惫的身子，拽着沉重的步子，正无精打采的向家走去。
时令已是深冬，冬季日短，又是雪天，淡淡的夜色早早的就笼罩了过来。冷风裹挟着雪花吹过来，呜呜的响。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到沉寂。冬生抬头看了看苍黄的天，沉重的晚云依然密布着！
冬生一直没有回家的心情，这一次更是糟透了。想着刚刚过去的高三上半学期期末考试，冬生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整个考试发挥得一塌糊涂，完全进入不了竞技状态，找不到感觉，也因此失去了最后的信心。
冬生感到绝望，就像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以后，看着折断的船体慢慢沉陷下去却无能为力的旅客一样。
这可是他的复读，也就是常说的“高四”。
哎，每当想起这种处境，就够他惭愧、内疚好一阵子了！以致于敏感得一听到“四”字，就浑身不自在，自卑得无地自容，无颜见江东父老！而如今，成绩“涛声依旧”，仿佛暮春里的残花，越来越不堪入目了。
冬生很心痛！
“我该怎么办？
我将何去何从？
谁能救救我这只迷途的羔羊？”
冬生压抑郁闷，不能释怀，仰天长叹！
若不是新年在即，冬生也不会这么狼狈的回家了。他早在期末考试前夕就萌发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厌倦了书山题海，疲惫了身心精神，如果可能，他愿意逃出这“樊笼”，他试图寻求新生！
当初选择重整旗鼓，是因为自己内心不甘，“对你（高考）付出了这么多，你却从没有感动过”！可是如今，日子过半，成绩不堪，精神颓废，似乎没有了一点成功的迹象。面对苍茫大地，此情此景，早已没有了“谁主沉浮”的壮志在心！
冬生的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得走动起来是那么的困难。也许是积雪太厚，但更多的可能是心情使然！如若归心似箭，豪气冲天，便回踏平坎坷成大道，怎能如蜗牛散步一般！
雪一直在下，此刻，冬生的心里也忽然飘起了大雪……
他自责起来了：
明知道得过且过的悲哀，怎么就淡忘了寒号鸟的悲剧？
明知道“昨天的一切已经不能改变，但今天的努力可以改变明天的轨迹”，怎么就沉浸在昨日的伤痛中，不能自拔，不知道痛定思痛？
明知道在同一个地方连续失败两次以上是人生莫大的悲哀，怎么就不能战胜自己，重新振作，做一个有着长期积极准备的人？
他抱怨、憎恨起来了。
他叩问苍天大地，为何付出了却没有收获！
他不知道，努力表象的背后很可能是原地打转，甚至是南辕北辙！
他憎恨贫穷，他认为是贫穷让他自卑得抬不起头，是贫穷让他不知所措！
他可能不知道，生而贫穷并无过，再说生活环境也不是可以选择的！其实贫穷也正是意志的磨刀石呀！
他抱怨爹娘，怪他们没能耐，其实爹娘早已力尽所能，作为父母，他们已经做到了他们能够做到的最好！
鲁滨逊漂流到孤岛都不曾绝望，依然乐观求生存，而冬生却不知道珍惜拥有！
“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忏悔，为爹娘，为自己！”
冬生这样想着，但是他偷偷离家出走的念头未变。他的忏悔，仅仅是良心上的安慰！他依然不能够正视现实！
2
浑浑噩噩的等待着新年的到来。这天，百无聊赖的冬生收拾起行李来了，生怕过了年会忘记“最初的梦想”似的！年之对于他已没有了意义，不过是在团圆的日子后给自己的良心寻找一个解脱的理由！他恨不能马上插翅飞去，流浪向远方，去寻找他心中的那片不知是否存在的绿洲！
冬生翻箱倒柜，漫不经心地收拾着。忽然，一件蓝灰色的毛衣映在了眼前。两只袖口已脱落了不少，最让人惊奇的是那腰部的一圈花环，可称得上是大千世界里的奇观！这毛衣，满身沧桑感，有年头了。活像一件历史古董，安安静静的陈列在那里。
只是发现古董犹如发现新大陆，发现者会惊喜得久久忘记了眨眼睛，久久忘记了要呼吸。而发现这件“陈年”毛衣，哎，就如同揭了冬生憎恨贫穷的伤疤，反感之情立即像活火山里的岩浆喷射了出来。
“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么破烂的毛衣还留在那儿干啥？”
冬生拎着那毛衣，跑过去问娘，有点气愤，也有点不解！
“我说啥事来着，这么大声嚷嚷，毛衣放在那儿有什么？”
娘放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看了看冬生。
“你看这么多窟窿，一定是老鼠咬的！不知道多少年没穿过了，还怎么再穿，扔了算了！”说着就要去扔。
“别别别，那可是你爹的‘保暖内衣’，前几天刚洗好放在那儿的。”娘连忙起身要过毛衣。
“可是，那么多洞……”
“哎，那可不是老鼠咬的窟窿，那是铁楸把磨出来的洞呀！”娘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又把那毛衣平平整整的放好了。
冬生听了娘的话，他愕然了！
顿时如五雷轰顶，鼻子一酸，两行热泪瞬间涌了出来。娘的那句话，是那么的有分量，直压得冬生仿佛要喘不过气来，一种莫名的罪恶感刹那间出现在心头！
冬生悄悄跑出了家门，内心极其复杂！
他怕爹娘看见他落泪，他又真的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他诧异的站在远离家门的已经冰封的小河边，傻傻的思量着。
爹娘都已是50多岁的人了，被艰难困苦压了这么多年了。作为人子的自己，非但不能为如此窘迫的家庭分担一份责任，反而去抱怨爹娘没能耐，反而去自暴自弃！良心何在？自己还算个人吗？还算个男子汉吗？
爹真的没啥大能耐，没有技术，只能靠出卖体力挣些微薄的收入。50多岁的老人了，还像那些年轻的人们一样在外漂泊着，为了生活，更为了自己！
冬生忽然想起爹在窑厂里白天做装土的活儿，夜里装砖上车已好几年了，他竟然给忘记了！那一圈美丽的花环，正是辛苦的见证呀！
想着这些，冬生如鲠在喉，特别堵得慌！他竟然不知道爹其实只有这一件毛衣！同龄人大多早已担起了家里的担子，而自己也已是20岁的人了，却依然在“搜刮”着爹娘！非但如此，还这样的不知珍惜！
那一刻，冬生犹豫了！
3
转眼已是除夕，雪止了，积雪依然很厚，房里也映得很光明。
吃过团圆饭，冬生执意要给娘洗次脚。起初娘不肯，却见儿子那么坚持，后只好应了。只是娘哪里知道，冬生打算离家出走，这次帮她洗脚，是为了尽作为人子的一点孝道，是在寻求一种慰藉呢？虽然冬生因父亲的毛衣振作了不少，对于那个念头，也犹豫过，但无形的压力以及太多解不开的烦恼已让他几乎心力憔悴，这一时半会儿又岂能彻底扭转过来！
冬生仔细认真的给娘洗着脚，心里却不是滋味。不自觉的一声叹息，被慈爱细心的娘“捕捉”到了。她伸手拍了拍冬生的头。娘微笑了，冬生也勉强的笑了。
就在娘收回她那温暖的大手的时候，冬生发现了娘手上的“秘密”！
他要求看看娘的手，娘笑了，说：“一个手能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别看了！”他再三恳请娘让他看看她的手，娘似乎极不情愿的样子，缓缓的伸开手在冬生面前。
那双手早已不是儿时牵着的红活圆实的手了。是那样的粗糙，而且开裂，分明已是松树皮了。手背上生有许多冻疮，一个个鼓腾起来，活像娘精心蒸出的一个个馒头！
冬生心痛了，双手握住了娘的那双无法修饰的手。他感到了一阵疼，那是老茧的刮划！他也清楚的感到母亲的手抽搐了一下——碰到冻疮了！抬头瞬间，又看到了母亲还未来得及舒展的皱眉。
他心碎了！
冬生这才感觉到娘真的老了，这才感觉到娘为了这个家的付出，这才想起自从他上高中以来娘寄人篱下已有三个半年头了！
他惭愧不已。他只知道自己求学过得不容易，不顺利，心里难受，他哪里知道家庭里爹娘过的酸甜苦辣？那一时刻，冬生真想给母亲跪下，告诉母亲他心里的话，但他没有。他扑在娘的怀里，抑不住泪眼花花。
娘半晌不语，似乎没明白过来。其后她笑了：“男子汉，哭什么！有什么过不了的坎你说出来，说出来娘帮你想想办法。那《西游记》里不是说嘛，‘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男子汉嘛，当顶天立地的，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到底哭个啥呀！”
娘没有文化，但她的话却不乏哲理。
冬生内心波涛澎湃。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面前，“娘，儿子对不起您！让您老这么大年纪还要在外为了我而奔波！孩儿不孝，娘，其实我打算……”
说到此，冬生说不下去了，他不忍心再伤害娘，他想起了今年高考后自己因过度悲痛失控给娘造成的伤害！
“孩子，不管你打算什么，娘都知道，你会走正道，会争气的！娘相信你能！你是娘的好孩子呀！‘男儿膝下有黄金’，赶快起来，快起来吧！”娘赶忙起身拉冬生起来。爹娘都笑了，是那么的乐观！
儿女是父母放飞的希望，作为儿女的人们有什么资格去破灭这种希望呢？！
冬生这样想着，忽然他又记起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现如今，我一摸到井把儿，就想掉眼泪！娘曾在作坊式豆腐店一干就是7年，起早摸黑，夏热冬寒，累伤了身体，似乎也伤到了自尊！谁能体会到娘内心的苦呢？
母亲内心是有隐痛的，因自己，因儿女！
可是母亲一直很乐观，充满信心的样子！她常说：只要我们全家合心齐力，好好的操劳，一定能把这个家建设好的！我有这个信心！古语都说过，‘家和万事兴’嘛！
母亲有一种仿佛什么都腐蚀不了，打败不了的乐观，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态度呀！
那一刻，冬生瞬间长大！一屋光明恰似一屋暖暖的春光！
4
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远近处毕毕剥剥的爆竹声连绵不绝。
“浩歌辞旧岁，壮志迎新春”的对联是那么的振奋人心！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得失归之于素，成败归之于零”。
冬生这样想着，他决心从那一刻起作一个彻头彻尾的蜕变，以崭新的姿态迎接新年第一缕阳光；以昂扬的斗志，抖擞的精神，全新的自我去追逐自己的理想，去搏击自己的人生！
人生是有冬季的，难道正如“冬生”之名字，这其中便暗含着注定要接受严寒的考验吗？换一个角度思考之，也恰恰正是这场冬季的洗礼，杀灭了“害虫”，荡涤了污浊，回归了理智！
要想安然度过生命的冬季，就要在生命的春秋播种、收获、贮藏，在每天的日子里砥砺自己，历练自己经风受霜，耐寒受冻的品格。这样，当生活打压你时，才有能力顶回去！
巴顿将军曾说：
看一个人，不是看他在巅峰时刻，而是看他处于低谷后的反弹力。
冬生有了明确的方向和踏实的行动，他明白了“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他永远忘不了父亲的毛衣，母亲的手！
从此，他做到了执著当下，珍惜拥有，积极乐观的对待每一天的学习生活！
春天到了，眼前掠过几只飞燕子，冬生惊喜万分，感叹历经冬季之后燕子畅飞的那份美妙与舒心！
冬生在想：春天的天地里，它们是何等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