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奇思妙想9】
(一)
戌时，秦苏在王府前下了马，八百里的路程，赶了一天一夜，终于赶到了庆王府。而，庆王府的牌匾之上，已然挂上了白幡。
摇摇晃晃的灯笼，点缀在夜色里，照出了清一色的白，那白色映入眼帘很是刺目。此情此景，秦苏见了，星眸一暗，闻此噩耗，快马狂奔，终究还是慢了，没能见到子奕的最后一面。
一夜之间，咸阳城内，人人皆知，庆王府的嫡长子，刘子奕刘世子去了，且是突然暴毙。
秦苏进入府内，一色的白，挂满府中的屋檐，一直蔓延到主殿，灯火幽幽中，一口楠木棺材搁置于大殿之上，四壁悬挂的尽是黑白幡，几个奴仆跪在灵前，烧着纸钱。除此之外，偌大的殿里有些空荡荡的，也再无往日的繁花著锦。
秦苏上前，持香拜了三拜，望着黑布铺盖着的楠木棺材，叫了一声“子奕……”声音哽咽中，再也说不出什么。
(二)
出了灵堂，秦苏由下人领着，去后院见了庆王夫妇，真真是一见惊心。昔日意气风发的庆王，一夜之间，两鬓飞雪，精神萎靡。庆王妃更甚，几日水米未进，卧于病榻，面色蜡黄，浓霜涂鬓，早先引以为傲的颜色急促地残败，整个人已然彻底垮了。
庆王夫妇人至中年痛失爱子，不堪承受，双双病倒。尤其是庆王妃，此生只得一子，当初，生产的时候，腹中胎儿的小脚丫向下，母子二人差点魂归地府。好不容易，庆王妃拼死生下麟儿。终究是出血过多，身子亏的太过狠了，此后再无所出。奕儿得来如此不易，因此，庆王夫妇格外看重，平日里一向视若眼珠一般，珍之爱之。如今，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叫人痛断肝肠。
“苏儿给姨夫，姨母请安。”秦苏上前跪拜行礼。
“苏儿，你来了。奕儿他……他要是知道你来，不定有多高兴。你们……你们一起长大的，如今……”庆王见了秦苏，虎目含泪，一度哽咽。
“姨夫，姨母，还请节哀，子奕若是知道，肯定难安，还请姨夫姨母，多多保重自己，也算是成全了子奕的孝道。”秦苏忍住悲伤安慰道。
“苏儿，姨父想托你办件事。不知你可愿意?”
“姨父，有事任凭吩咐，苏儿凭己所能，绝不推辞。”
“你也看到了，你姨母这个样子，我不放心，我怕是没法子好好料理奕儿的后事了。姨父，姨母的意思是想将奕儿的后事交托给你去办。有你主事，我们也放心。奕儿死的蹊跷，恐怕难以入土为安，我们商量好了，将奕儿寄放在城外玉青山下的弘法寺，准备给奕儿做足九九八十一场道法，再下葬。至于弘法寺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昨日，我已派人捐了三万两银子的灯油钱，給奕儿供了长生牌位，点了长生灯，过两日，你只需将奕儿的棺木护送到弘法寺就好。”
“姨夫姨母放心，此事苏儿定当竭力。”
二日后，刘子奕的棺木被安置到弘法寺。
(三)
就在世子的棺木进到弘法寺的第二天，寺里的一个扫地僧不见了。
弘真主持命人到处搜寻，结果在寺庙后院的废弃水井边，找到了那个扫地僧人的尸体，死状可怖，一脸的惊恐。脖颈处有一大伤口，像是被猛畜咬伤的。
众人看了半天，一致觉得定是后山有猛兽出没，一到晚间，为了安全起见，当晚，主持便命人早早关了寺门，令僧人们个个早回禅房歇息。
不想，第三天，又死了个僧人，死状一样。
第四天，又去了一个。
这下，寺里的僧人惶恐了，一时，人人自危，照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光，也不是不可能。
秦苏为了想多陪子奕几日，这几天一直歇息在寺庙的客房，眼下，寺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早在第一天已有耳闻。暗自在后院追察了几日，没有丝毫发现，寺庙里也有什么异状。
第四日，到了晚间，用过斋饭，秦苏突然想到，眼下，寺庙里死了好几个人，僧人们人人自危，定是顾不上子奕了，生怕猛兽来毁了子奕的遗体，当下决定，守在棺木停放的禅室内，护着子奕。头七还没过呢，就当给子奕守夜了。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渐渐有些犯困，子时，迷迷糊糊间，秦苏被一种声音彻底惊醒，像是有爪子在抓挠棺木的内壁，正想细细辨识声音的出处，只见棺盖被突然推开，子奕跳了出来，破门而出……
秦苏看着眼前的一幕，头皮发炸，冷汗淋淋。
当下，为了探个究竟，秦苏壮着胆子，战战兢兢跟着子奕而去，一路抄到后院，发现子奕拖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寺僧在手，趁着月色，秦苏见子奕扭断了手中僧人的脖颈，一口咬下去，直至吸干手上那个僧人的血才撒手。而后，将尸体扔在一旁，动作很是神速，子奕掉头回了禅室。等到秦苏跟回禅室，一切已恢复如初，楠木棺盖的好好的，很安静，像没人动过。
不，这一切不是幻觉。也不是梦。秦苏掐了掐自己。
(四)
三个月前。
山海经，真乃天方夜谭，看得颇有些趣味，不知不觉中已入迷。若不是绿菱窗开着，有些冷意拂身，子奕还沉迷于书中，浑然不觉夜已深了。
一向不喜府中奴婢近身伺候的子奕，早早打发了奴婢们下去，此时，估计睡意正鼾。子奕只好亲自去关门窗，不料，窗外站了一红衣女子，定定地望着子奕，那女子浑身湿淋淋的，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子奕见了一惊，这姑娘貌似没在府内见过，莫不是鬼？
“姑娘何人?为何深夜在此?”
“世子救我。”
“姑娘何出此言，不妨道来?”
“实不相瞒，十二年前，小女子因伺候不周，被你父王的妾氏谋害至死，投入水井之内。不想那井内有一近乎千年的老黑蛇，盘扎在井底，那口废弃的水井是它的老窝。它在井底修行，每年冬季来临之前，那蛇妖必需要饮人鲜血，来增加修为，直至修满千年，便可长生。今年就是第一千个年头了。那老黑蛇几次三番威逼小女子谋害性命，小女子自然不肯，它便施展它的修为，堵了小女子投胎转世之路，可怜小女子生前不得善终，死后又遭恶蛇纠缠。小女子实在不想为蛇作恶，那恶蛇便百般羞辱于我，今日，月圆之夜，那恶蛇又逼我出来，让我害人性命，此次若再不成，怕是再难投胎了。我深知世子身负绝世武功，又有一身正气，或许能杀了那恶蛇，救我于苦难，故而呼救，求世子救我。”那红衣女子状甚楚楚，一身透湿，子奕见之委实可怜。
十二年前，自己才四岁，正是懵懂的年纪，哪里知道大人的这些事儿，不过，最近几年，府内，确实每年都会失踪一名奴婢倒是真的，如此看来，这女子的话倒也不是全部胡诌。
“原来府内还有这等邪物，我这就去会会那恶蛇去。”子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又仗着一身武艺。因此，拿起剑就出门。
红衣女子闻言，对着子奕的背影深施一礼。“谢过世子，若能得以解脱投胎，恩同再造。”红衣女子谢过子奕后，便跟着子奕走出了书房。
突然，那红衣女子幻化成一黑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扑向子奕，红衣女子本就出现的太过蹊跷，子奕暗中早有防备，拨出剑迎着蛇头挥去，那黑蛇狡诈得狠，蛇头一歪，轻松避过。子奕虚挥一剑，收势，运足十分真气，施展轻功，横砍蛇身，黑蛇中剑吃痛，欲逃往井内，子奕知道，若教这厮逃了，日后对付只怕更难，当下，步步紧追，剑剑砍去，恶蛇疯狂的反扑，一人一蛇恶战于子夜，一个不防备，子奕的肩部被恶蛇狠狠咬了一口，子奕大怒，再次虚幻一剑，瞅准势头，狠狠劈下黑蛇的头来。
蛇卒，子奕也中毒了。听说喝蛇血可解蛇毒，子奕当下剖开蛇腹，饮了一口蛇血，又见蛇的腹内有一黑丹，这可是好东西，上千年的修为都在这一枚黑丹之中了。当下取出内丹吞了下去。不消片刻，蛇毒全退，却有一股热量自腹中升起，越来越热，几乎要将子奕的肺腑烧灼。
(五)
一场大战后，子奕再无力气料理黑蛇的尸体。连忙坐下运功，想要压制体内时时翻涌的灼热。不想，愈是压制，体内的那股热浪来势愈发凶猛。记得师父说过，但凡此类宝物，若是主人控制不住，必遭反噬，后果堪虞。一定要想法子控制住它，我一定可以的。黑蛇虽死，此物是它的灵力，黑蛇的意念还残存在黑丹内。我定要以我强大的意念去磨灭黑丹的记忆，让它臣服于我。
月儿渐渐偏西，渐渐淡去。等到体内的灼热渐渐平息，已是几个时辰之后了，当子奕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王府的下人们，早起修剪花枝时，发现在后花园的壁角，有一条死绝了的黑色大蛇，见者无不胆战心惊。
当夜，又一红衣女子出现，湿淋淋的，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立在子奕的面前。
“多谢世子再造之恩，小女子终于可以投胎去了，来世必然报答世子的大恩。”说完，深施一礼，起身給了子奕一个微笑，子奕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一阵风过，那红衣女子便随风远去了。原来那恶蛇真的软禁了一个女水鬼。真是可恶，死得极好。
黑丹的灵力实在太过强大，又诡异异常，等到子奕察觉到身体的异样时，感觉自己体内的内力在迅速地减弱，且一日弱于一日。仅仅两个多月，子奕的修为已去了大半，且还在流失中。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收藏的宝贝不知不觉地被贼偷去了而不自知一样。
现在发觉了却不知如何是好?师父不知云游何方，了无踪迹。不如把师兄秦苏叫来。此事只能和师兄商议。说到秦苏，他俩既是师兄弟，又是表兄弟 ，从小打到大的过命的交情。
第二日一早，一只飞鸽飞出了府外。
然，黑蛇终究太过邪性，就在黑蛇死去三个月之后，子奕突然暴毙。
八百里之外，秦太守的府邸，一只飞鸽落在了秦苏的肩膀。
那小子又有什么古怪主意?从小到大不知被他捉弄多少次了。
抽了鸽子脚下的布条，打开一看，“师兄速来，弟有危难。”
秦苏看了不由得面色一沉，那小子顽劣归顽劣，这种事却从来没开过玩笑。
当即匆匆收拾了一下，牵了匹快马狂奔而去。没想到，等赶到庆王府时，看到的却是……
(六)
如今，子奕成了这样。一具行尸。
秦苏被深深震撼了，面对这样的子奕，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只有在自己面前顽皮的子奕，那么好的子奕，为何在死后却成了杀人的行尸?子奕是在府中暴亡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至死?
秦苏百思不得其解。当即决定，等天一亮，就回趟王府。等到见过庆王夫妇，望向那一对伤心人，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交代已经安置好了子奕，关于真相，只字不提。
秦苏默默地观察着庆王府，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也是机缘巧合，终于，在子奕的书房内，偶然搜到一本子奕夹在山海经中的手稿，这才知道，子奕暴毙的原因和死后的异状。
这一切原来都是黑丹作怪，子奕被黑蛇的灵力控制了。难怪子奕死了，还要吸食人血，因为体内尚有黑丹，所以成了活尸，长生的活尸。
死亡还在蔓延……
我该怎么控制黑蛇的灵力?秦苏急得团团转，绕是如此，一时之间也一筹莫展。如果师父在就好了。庆王府的世子死了，师父也该听到消息了。
秦苏焦急之下，又返回弘法寺。总不能再让那些僧人无辜死去。就在弘法寺莫名其妙相继死了七八个僧人之后，弘法寺外来了一位道人，称能化解寺庙的灾祸。
弘真主持忙令人请至寺中，斋茶以待。
一僧一道互相见礼，毕。
“师父”秦苏闻讯而来，激动地喊了一声。那道人见了秦苏打了个手势。示意不必多说，我已尽知。
转向弘真主持道:“听闻我那小徒寄身贵寺，贫道想去探望一二，还请主持行个方便。”
“道友请。”弘真主持早就收到了庆王的嘱托，“若有一日，吾儿尊师前往，一切事宜望贵寺通融则个……”
弘真主持，秦苏，与那道人来到摆放棺木的禅室外。那道士略微顿了一顿，便独自一人进了禅室。
……
半个时辰后，道士出得禅室。面色有些惨白，摊开手，赫然是一颗黑珠。对秦苏言道:“快，拿去，掷于火中焚化了。”秦苏尊命而去。
子奕的道场又开始了。
佛法声声里，愿他早登极乐世界。
弘法寺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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