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的梦（终）
可可的梦（终）
在城市街区市中心道路上，下午两点发生了一起跳楼案件，当事人身着黑色外衣从中心购物大厦三十楼一跃而下，当场死亡。那天的天气很难让人兴奋，沉闷地压抑着想要释放出来的情绪，人们在城市热闹地喧嚣，车辆来来往往，仿佛拥堵在一个瓶子里，嘈杂着气氛在人的胸口，像一块巨石压住。那一天是周末天，时间段也正处于街市人流量的高峰，人们为自己的琐事奔波繁忙，快要挤裂了瓶口。那一天是2016年6月12日。
没有知情人士，没有目击证人，所有人都行走在自己的眼睛里，从他进入市中心大厦的监控范围开始，到一具尸体躺在街道中，期间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与物，连当事人的行为都只是始终将双手插在腰间，一如既往地向前走，步子很慢，像在散步，不慌不忙，也没有往周围看一眼。似乎是一场早已预谋好的自杀案件，没有太多的起承转合，很顺利地完成，只留下一片疑问。
死者名叫林毅，是一名大一的学生。
警察在死者身上发现了一部手机，也只有这一部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之外没有其它的功能。短信箱显示的所有信息都为零，通话中有一则已拨电话，也只有这一则，通讯录里没有任何人，经发现这通电话正是在死者进入监控范围之前拨打的，通话时间为两分钟。在有关工作室查证后此号码是在三年前开始使用，三年中竟然只有这一项记录，让人疑惑又奇怪，就在警务人员找不到其它证据和证明时，拿着死者的手机向该号码拨打过去，更加离奇的是这竟然是一个空号。
城区的自杀事件瞬间让整个瓶子破碎，原本的气息弥漫着焦虑不安的情绪，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为之恐慌，少数人因其案件的离奇性感到焦虑，也有人认为是一场闹剧，可血迹遍地验明了一切的真实性。在当天的晚上九点，林毅的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正是那个号码。
号码的使用者，叫陈可可。
“喂，林毅，你在哪啊？”
“刚刚从考场出来，这会儿快到了校大门这边。”
“你现在就要回去吗？”
“没事的话就会回去吧，怎么，有事啊？”
“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了，我请你吃饭吧，你就在校大门那里等我，两分钟后到。”
这是2015年6月8日，林毅和陈可可刚刚参加完高考，带着笔最后走进这个学校，没有什么可留念的，也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我想，多年后，我可能不会怀念我的高中生活吧。”林毅望了学校最后一眼，大门上的几个字格外显眼。
“是吗，看来你经历的高中生活和你想象的很不一样嘛。”陈可可笑着。
“对啊，本以为是一段荏苒时光，却变成了宫廷风云。”
“好啦，快走吧，我都饿了，待会儿再好好和你聊聊。”
那天林毅很晚才回家，陈可可被林毅送回家后就睡了，林毅却还在想关于某种不安与焦虑是否会导致一种缠身很久的症状。那天，林毅听到了一个噩耗，已过去了三个月，却不知在自己的星空陨落了一颗北极星，离自己很近的一颗。这是无法让自己相信的事，人类的贪欲与对待事情的懒惰让自己陷入另一种恐惧中，不安只是重复想起心中的缺口总觉得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曾经的拥有，在挥霍中消失，就这样消失了。
那晚，林毅被另一种恐惧压抑，始终压抑在梦与现实中。
一个拥有鱼的记忆和双重人格的人很难对某件事始终留存那份在意，心的缺口在不经意被遗忘，短暂的遗忘，林毅还是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紧张不安的心得到释放。他给陈可可打电话聊天。
“在干嘛呢？”
“还躺在床上呢，一到放假就会赖在床上好好睡会儿觉，在学校哪里能像在家休息好啊，整天睡意朦胧的，爸妈又不在家，我一个人，想什么时候起啊就什么起，嘿嘿。”
在家林毅是从未超过九点起床的，天生的不爱赖床，躺一会儿只要有毅力醒着就会有很充沛的精力。本来陈可可是非常反感在自己睡觉时别人打来电话的，跟林毅说过这个事，不过也醒了，林毅也忘了。
在陈可可的意识里，在刚睁眼的那一刻还陷在梦中的恐惧中，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个梦，自己又做了恐慌的梦，“林，我昨晚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是不是谁又在自杀，或者你自己被别人杀了？”
“哪有，我哪里每天都做这样的梦啊，不过昨晚又梦到你在自杀。”
“我有点怀疑是你自己的心理有问题，还是你对我很大的意见，天天自杀，我有那么恨我自己吗，受这些罪？”
“哎呀，梦嘛，谁知道呢？”陈可可将那个梦告诉了林毅，自己就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很平静，就算看到血迹，看到尸体也还是静若泰山，人们的不安写在脸上，而她的恐慌写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你的梦，是得到了道尔的真传啊，人家都是写在纸上，你的却成影像放映出来，虽然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但听者会觉得连你自己都是悬疑的一张脸。”
林毅嘲笑她是不是总想些很奇怪的事，还开玩笑让她去看看医生，其实在自己小学的时候就去医院看过医生，被检查出自己有中度的恐惧症和轻微的焦虑症，自己也是不相信出现这样烦心的事，不过把一切抛在脑后，漠不关心。
在陈可可的梦里，电闪雷鸣早已不是令她恐惧焦虑的事件，如果有一天梦中的事真的在现实中发生，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总是在寻找自杀的方法，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样，对生活失去信心，还是被人抓住了死亡的把柄，陈可可不停地回想自己的那些梦，可怕的梦。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千万不要伤心，也不要觉得很不可思议，世上没有绝对的人和事能让你伤心难过，因为你的伤心是建立在事情发生之后，那样就变得毫无意义，而我这样的性格，不管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诧异，淡然、平静、自由、放旷，也许真正的追寻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如果是为了自由，我想我会离开人类的世界里，到一个谁都看不到的地方。”
林毅曾在自己的日记里写过这一段话，他说他的笔下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些什么，是自己当时的想法，因感而作，会把呼吸与关于世间肮脏物体结合，嗅到让自己恶心的气息，发泄在纸上，那个不会说话很安静的地方。
那个夏天，林毅在一段黑暗的时光里重塑光明，被未来的事所禁锢，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去寻过一座山，一条河，回到最初的起点，将一切置身于外，更远的地方，或者自己独居一木屋，沐浴失落的心情，一点一点地平静，然后淡然，恢复原有的淡然。那年，那个时间，他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喜欢的人。
林毅去了南方，在那边看海，他一个人，在梦里。梦里他看到他牵着那个女孩的手，在海边散步，在一个傍晚，很浪漫的时光。女孩得了白血病，高考结束一个月后住进了医院，林毅不知道这件事。林毅的梦，写着对女孩的喜欢，没有一丝的悲伤，满满是他为女孩勾勒的童话，他想着有一天和女孩一起在城堡里生活，与她白首，与她终老。林毅想到了这些，怀揣着期盼。
在另一个梦里，噩耗总是降临在他的生命里，从那一刻心放下开始，一次次地到来。
女孩没有熬过夏天，那份通知书也没有打开，林毅，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她临走的时候，还在任性着她那调皮的性格，我无法原谅自己忘记了这样一件事，兴许除了她和家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了，我是去医院在病历上看到的。我在她的笑脸上看不到任何脾气，开心着任性，让人很难有情绪，像个小孩子，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我为她建造的那个城堡，她不能和我一起去看了，我也不会去看了，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会改改她的性子吧。”
2015年8月20日，她走了。
那天晚上，是林毅和陈可可的倒数第三次聊天。
林毅始终活在平淡无味的梦里，他崇尚安静自由，却又为心中的恐惧焦虑不安，和陈可可的梦如出一辙，和自己的现实生活无暇拼接，是一切都那么巧合吗？林毅始终不相信巧合，他说所有事的发生都是必然，生命在眼中的悄然离去，来不及再见一面就已在心里烙下遗憾。
林毅时不时回想起陈可可给自己说的梦，甚至想到了自己会不会和她梦中的自己一样去自寻短见，恐惧不能使自己胆寒，倒是自己这么多天都是一个人生活，自言自语，自取其乐，想有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出去走走。
街上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声音，林毅看到的场景都在正常地运作，发动机转动齿轮，车辆在街上行驶，红绿灯与时间分隔，早已没有了秩序。林毅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问题，但他还是能听见手机里的那首歌，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如果是在梦里这一切便可被解释。
那个梦，一眠就是八个月。
新年到，林毅没有回家，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但谁也没有问过他，打听过他，陈可可给他打电话不接，再一次便是关机了。两人不在同一个城市，可可却在自己的校园看到了他。他挂了电话，一直往前走，不顾周围的是非，也没有回头，“林毅，林毅！”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那喊声连陈可可自己也听不见。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精神似乎分裂的年轻人，他走向学校的最高楼，来到楼顶，在那里待了很久，过了一个月的夜晚。可可始终在校园看到林毅，跟着他的方向走在他后边，不觉驶离了原来的轨道，她惊讶着林毅消失在自己的眼睛里，第二天又会看到，又会消失，成了一个无解的循环。她给他打电话，那个号码成了一个空号。
2016年6月4日，那天是可可的生日，在凌晨正点林毅给她打来电话送上生日祝福，还问着这些天过得怎么样。像两个孩子在一起说话，什么话都说，陈可可没有问他这么长的时间到底在哪，又在干些什么，她忘记了林毅的消失不见，也忘记了在学校看到过他。可可是最忌讳熬夜的，那天两人一直聊到了天亮，有着说不完的话。这是林毅和陈可可的倒数第二次聊天。
可可的梦依然会出现恐惧的电闪雷鸣，她选择了在恐惧中生存，在沉闷的压抑下寻找梦的出口。梦里会预示第二天将要发生的事，陈可可依照梦的指引行走，不改变梦的方向，如果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她会在深思熟虑后进行选择。她永远是一个细心的孩子。渐渐的，梦中的血迹越来越多，鬼鸣的声音一次次在耳边回荡，也时常因梦的深入被恐惧惊醒，又在焦虑中入睡。她很少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沉眠。从那个可怕的梦开始，如今已过了三年。
2016年6月12日，林毅给陈可可打了最后一通电话，陈可可接通后听不见任何声音，林毅像事先准备好一般熟练地念着台词，他能听见陈可可的回应，很努力地在听，很细心地回答。在两分钟的时间里，林毅和可可聊到了从相识到今天经历的点点滴滴，林毅不只一次地遭遇到生活的离弃，可可作为一个倾听者，也作为一个教育者安慰他，他默默地忍受所有人的冷眼，或是陌生人的怒骂，还有最亲密的人的失望。这个故事还没说完，林毅已停止了继续回忆。
终于，那一天傍晚，可可的梦在现实中发生，林毅自杀了。
“我们认识了七年，这一段青春岁月有你的陪伴是我莫大的安慰，我不再有任何的恐惧和焦虑，也不再有梦来干扰我，我每天都能够好好睡觉，也不担心雷声惊扰我的入眠，没有了梦，你也不会出现在我可怕的梦里，你也能好好的入眠了。”
原来那个让我感到恐惧和焦虑的地方，就是你生命的终点。
2017年1月28日农历新年，陈可可来到了林毅的墓地，一束百合花，一个纪念册，安然地放在林毅的身边，默默祈祷。可可再也看不到这个性格古怪却心地善良的人，想不到这七年如此短暂，连能深藏的回忆都寥寥无几，一起见面也屈指可数。不在同一个城市里，感觉这城市都空荡荡的。
“他很好，他很好，还是没熬过抑郁的心。”可可离开了墓地，她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你曾说过，当一个人离开人世间，那些伤心与泪水是毫无意义的，可是，我还是无法相信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你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走了，始终无法相信，让我恢复平静的代价就是失去你。”可可的眼泪离开眼角滴落在地上，下起了雨，那束百合花也凋谢了。
“既然你的梦已不再出现，我想我也该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