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挽今年过年回家特别早，刚刚过了小年，她就来请假，说要回家。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回家？

小挽说，想早点回去陪陪家人。

我开玩笑地说，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回家过年了呢。

小挽没有笑，她低着头说，妈妈一个人在家过年，我不太放心。

小挽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

她说，爸爸病了好几年，虽然我们都特别担心，但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哪怕他住在医院里，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我都没有做好他会离开的准备。

父亲去世后，小挽的妈妈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会经常一个人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呆呆地坐着，有时会突然落泪，对小挽说又想起和你爸爸的什么往事。

小挽常年在北京工作，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都听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妈妈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但妈妈总说，我没事，你在外面工作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公司的事情特别忙，本来定好回家的时间一拖再拖，眼看就要除夕，车票也没办法买到了，小挽决定那年过年不回家。

在电话里，妈妈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妈妈说，什么？你不回来了？我都准备好很多你最爱吃的东西了，买这买那的，天天盼着你回来啊……

小挽说，嗯……可是工作实在没办法，火车票也买不到了，回不去啊。

妈妈沉默了良久，然后说，行吧，那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啊，妈妈给你准备点吃的邮寄过去，过年要吃点好的……

叮嘱了很久，在挂电话的一瞬间，小挽好像听到了妈妈抽泣的声音。

后来，小挽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家。

她抓紧处理完工作，好不容易买了一张全价的机票，在除夕的晚上回到了家。

小挽站在自己家楼下抬头望，所有的窗户里都亮着，家家户户点着灯笼，只有自己家一片漆黑。

小挽心里狐疑，快步上楼推开门，家里没有开灯，只有开着的电视发出幽幽的光，妈妈听到开门声，连忙从厨房走了出来，惊讶地看着小挽。

小挽看到餐桌上摆着两盘冷菜，和一碗米饭。

小挽鼻子一酸，妈，你年夜饭就吃这个？

妈妈笑笑说，一个人，没啥意思，对付吃一口行了。

小挽忍住眼泪，吸吸鼻子，我们包饺子吧，我和你包，我们一起包。

妈妈的眼眶也红了，连连点头，好好好。

小挽在和我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打开手机，翻到一条微博后递给我，那是我曾经写过的一段话：

——有父母在的日子，觉得再难都好像有条退路，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但若父母不在了，就像你身后的大门轰然关闭，以后的路要一个人走，哪怕你有爱人和孩子，有自己的家庭。但没有了父母，那些之前的日子，都像是你的前世，但不是你的今生。

小挽说，我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哭了。

2

今天，果果在群里连续发了好几条微信语音，她激动地喊，老娘终于到家啦！

我特别理解她这种心情，对于我这种回家飞机只需45分钟的路程而言，果果的回家之路，堪比取经。

她曾戏谑地说，这种路途遥遥我都能回家，说明我对我家人是真爱啊。

果果的回家路要分好几个阶段：

先从北京到合肥，飞机需要2个小时，高铁需要4个小时，在没有高铁之前，需要8个小时，如果抢不到票坐大巴，需要14个小时。

到了合肥后，又要再坐火车去阜阳市，需要4个小时。

到了阜阳后，又要再坐客车去一个县城，然后再从县城坐车去她家的村子里。

果果说，现在有了动车高铁，回家已经方便很多，要在往年，能在除夕到家就是万幸。

有好几年，她请不了假，除夕才踏上回家路，有时到家就是正月初一了，休息几天，初五就又要返程。

她笑着说，真是为祖国的铁路公路建设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但哪怕是这样，果果每年都必须回家。

我问她原因，她抿嘴一笑，因为我是吃货啊。

每次过年，果果的妈妈都会给她准备各种各样的吃的，各种腊肉，熏肉，干货，蒸菜，还有我叫不上名字但特别好吃的东西。

果果说，吃了一年的外卖，觉得家里的什么东西都好吃，哪怕只是一碗白粥，喝起来都是甜的。

果果每次回家都要带两个大行李箱，一个简单装点日常用品，另一个就是空的，等回到北京时，两个大行李箱里满满的都是妈妈亲手做的各种美食。

果果说，因为我爱吃，我妈要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准备，每次拎着这些好吃的回来，都觉得把家都搬来了。

我问她，就因为爱吃才要回家？家人就不唠叨点别的？

果果给我讲了这么一件事。

有一年在家里，果果正在悄悄吃妈妈刚刚腌好的肉，妈妈看了她一眼，笑着问，好吃吗？

果果用力点头，特别好吃。

妈妈也笑了，但笑着笑着就微微叹口气，不知怎么了，这一两年感觉身体和精力都跟不上了，老了，以后说不定就做不了这么多了。

果果一愣，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妈妈又自顾自说，万一有一天我和你爸都走了，谁做给你吃啊？

3

前几天，我问小微，今年你什么时候回家？

小微说，今年不回去了？

我啧啧几声，难道要出去旅行？这么时髦？

小微笑了，我把我家人接来北京了，我们今年过年在北京啊。

小微和家人的关系，按照她的话说，就是三天，超不过半月。

她解释说，我只要回家，只能安心三天，头几天家人还对我挺好的，嘘寒问暖，各种疼爱，但只要过了三天，我妈就会开始嫌弃我，各种唠叨，不出半月，肯定吵架。

小微和爸妈的关系就是典型的年轻人和长辈相处模式。

没什么话说，也没什么可聊的，小微说的父母听不懂，父母说的小微听不进去，一言不合就互怼，最后闹个不欢而散。

因为这，小微越来越不想回家，甚至连电话都懒得打。

就拿今年过年来说，小微觉得每年过年都在家里，很无趣，不如家人一起去旅行，又开心又能见世面。

但不出所料，在电话里小微刚提出这个想法，妈妈就埋怨小微不懂得赚钱就知道花钱，一点不知道节省，不懂得持家，巴拉巴拉一大堆。

后来，经过了多次协商，双方终于达成了共识，小微不回家，父母来北京。

小微对我说，我最后妥协让他们来北京，就是让他们亲眼看看，我其实过得很好。

小微的父母没有来过北京，在出站口，远远看到爸妈相互搀扶着慢慢走出来，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那一刻，小微还是有些心酸的。

但这种情绪，马上就被父母带着的四个巨大无比的箱子赶跑了。

小微的爸妈带了全套的厨房用具，各种面食和油炸食品，还有给小微做的两床又厚又暖的被子，糖果、瓜子、干果、水壶、茶杯，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小微无奈地笑了，北京啥都有，干嘛要带这么多东西啊，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要去下乡呢。

妈妈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北京干啥都贵，自己家里的东西又好又便宜，我们又不累，一人睡一会儿，看着点就行了。

小微微微有些惊讶，你们一夜过来，都没睡觉？

妈妈又白了她一眼，万一丢了呢？这里面的东西我收拾了好久啊。

小微说，所以才让你们坐飞机或者坐动车啊，现在哪有人坐卧铺啊。

爸爸这时插嘴，你妈嫌车票贵，我们也没啥事，慢慢悠悠安安全全来了就好啦。

到了北京后，小微领着爸妈去天安门，去故宫，去颐和园，爸妈特别开心，拍了好多照片，在朋友圈刷屏，像个孩子一样。

当然，这里面也穿插着妈妈的念叨：北京真的是……啧啧啧啧……吃喝穿戴都这么贵。

在北京的新鲜感一过，小微的妈妈就又开始了，念叨着结婚，买房，生子等等老一套的话题。

小微听得耳朵生茧，一边刷手机一边机械点头，好好好。

过了一会儿，小微没有听到妈妈继续唠叨，她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妈妈望着地板发呆。

小微尴尬地咳了一声，我知道了妈，我会努力的。

妈妈轻轻叹口气，其实我知道你不爱听，我其实也不爱说，但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我们也知道你心高，你想得多，只是，你也要替我们想想啊。

小微还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这样说话，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妈妈继续说，不是非要让你结婚，不是非要让你买房，只是你成了家，你才有了自己的家，爸妈老了，我们顾得了你一时，但顾不了你一辈子啊，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能放心啊？

说着说着，眼看妈妈就要哭了，这时小微的爸爸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妈妈的肩膀说，孩子大了，咱们还是少操点心吧。

妈妈点点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想管，但做妈妈的，不管也不行啊。如果一个人过，那得多辛苦啊。

直到那一刻，小微才知道，以前觉得父母的唠叨是负担，但现在才明白，父母更多的，其实是担心。

4

之前我做了读者互动，让大家说说自己想过年和不想过年的理由。

在这些留言里，不想回家的原因有很多，我总结起来写了一篇文章，用了6000字都没有概括完整。

但想过年的理由，却只有一条，用一句话就能概括：

——过年就是一家人团聚啊。

对于在外工作的人而言，春节不是意味着热闹，不是想要休假，而是这是一年到头，唯一一次，可以和家人团聚的机会。

这就是回家的唯一理由。

前几天，我对我妈说，现在年轻人都不想回家过年了，觉得特别没意思，就我每年都回家。

我妈也笑了，年轻人都爱在外面疯跑，我们也理解，谁愿意没事老在家窝着，你要是说明年不回来过年，想和同事朋友出去玩儿，我们也完全同意。

我说，那我就赶紧预定了啊，明年我就真的不回家过年了。

我妈微微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好啊，不用回来。

我一看我妈这神情，赶紧说，我骗你的啦，我肯定是要回家的。

我妈瞪了我一眼，酸酸地说，真的，不用回来，你不用管我和你爸这两个老东西，我们没事。

我赶紧搂着她说，回回回，我走哪儿都带着你们。

我妈终于满意地笑了。

吃过晚饭，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在想，身在异乡的我们，实际上和家人的纽带，已经越来越不明显了，我们和父母，仿佛走上了两条看似交集但却又不同的道路。

有时，我们会觉得父母很烦，觉得他们不理解我们，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仿佛是单打独斗，但其实，父母已经追不上我们的脚步，他们步履蹒跚地跟在我们身后，心有余力不足。

有时工作特别忙的时候，好像也不太会想家，不太想念父母。

只是好像对于亲情，莫名有了一点逃避的想法。

网上关于亲情催泪文章或视频，不敢点开看了。

每天吃着外卖，甚至忙起来连饭都来不及吃的时候，就特别想念妈妈做的菜。

走在街上，看到陌生的背影特别像父母，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看到某件衣服，会想这件我爸妈穿起来应该也很好看。

虽然心里有时嫌弃父母，但其实，心里还是记挂着他们。

就像父母虽然总是在唠叨和嫌弃我们，但其实，他们做这些所有的出发点，都是担心和记挂着你。

5

当我们用尽全力在这个社会打拼的时候，父母的脚步却渐渐停下了。

他们用尽一生的辛劳给过你一个家，护你长大，但现在，他们却再没有办法护你周全了。

我爸曾说，以后的日子，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你要自己学会长大了，爸妈能做的，或许，就只能到这儿了。

不知道你是什么感受，我听到后，心里一阵难过，真的，非常难过。

以前，父母的家，就是自己的家，父母的天，就是你的天。

此刻，你还没有自己的家，曾经父母的家你一年也呆不了几天，父母其实，特别特别担心你。

他们的逼问，他们的唠叨，他们各种在你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的担心，实际上，他们都只是想用自己逐渐年老的身躯，再帮帮你，再督促你。

他们希望的是，你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他们希望的是，你能够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孩子，像他们曾经守护你那样，你也可以去守护自己的家。

他们希望的是，在他们年老的时候，看到你过得很好，很幸福，他们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没有白活，他们也值了。

过年，是团聚，它成为了我们和家人的羁绊。

不管你有多疲惫，不管你有多厌烦家人的唠叨，但当你回家，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心里的开心和激动，都是真的。

久别盼重逢，又怕时光太匆匆。

或许你还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路，最终都是回家的路。不管这个家，是父母的家，还是未来你自己的家。

此时此刻，不管你已经在家里，还是在回家的路上，还是你今年选择不回家，都希望，在你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家。

家里有灯，有饭，有床，还有你最珍爱的人，包括你的父母。

过年了，路途漫长，但别失望，希望每一辆车的终点都是家里的窗。

用力奔跑，大声说爱。

四海好大，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