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鸡足山
二零一零年二月十日。
佛祖拈花,迦叶尊者因为会心一笑,被佛祖认定为心心相印并授予衣钵。后来受佛祖嘱托,在鸡足山华首门抱衣入定,静等弥勒下世。佛经里所载的鸡足山当然不会是这里。佛祖生前就没踏入过中国半步,而且这山在明代以前还被称做九曲崖。但人们相信这世间没有巧合。更何况有近代的虚云老和尚入山的神迹相印证。据说老和尚走到华首门的时候,山里一口老钟突然不敲自响……鸡足山于是后来被认定为迦叶尊者的道场。
(一)祝圣寺
从昆明到大理,又从下关车站到宾川,再换乘一辆中巴车在山里盘旋了约一个小时,终于停在了祝圣寺附近。
看客人们下车,一位着僧衣的蓬头垢面的老妪疾步走过来要化缘。大家被吓得四处逃窜,我也赶紧远远避开,加快脚步走进了寺院里。
寺院很精致,各类殿堂一应俱全。这座始建于明朝的寺院曾一度破败,却在虚云老和尚的手里起死回生。现在是远近闻名的十方丛林。站在天王殿前的空地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鸡足山顶的佛塔。当时感觉很宁静,驻足许久都不忍离开。
(二)慧灯庵
到云南前听过报道,说这里逢五十年一遇的大旱。在山林里行走的时候,可以感受到热风在林间穿行,像个一丝不挂的小孩,与行人同喘着粗气。大概一点火星,就可瞬间燃起一场山火。尿急时候,我安慰自己是为缓解林间干旱,为抗旱敬献绵薄之力。
或许受我诚心所感,在慧灯庵的空地里燃香三支后,见天上云彩流动,像奥运开幕式上的板块拼图。定睛凝神时,又见云彩索性绘成了中国版图,像只雄鸡脚踩着一条云龙。我当时真有些兴奋,感觉像是山神在欢迎我,又像是在预示新年如意,龙凤呈祥。虽然不如老和尚的老钟自鸣,但这殊胜显象也足以让我欣慰了。
(三)金顶
上山途中遇见两位驴友。一位来自辽宁的退休女老师,孤身一人在云南留连已经两个月了。她曾独自前行新疆、西藏、青海和甘肃的偏远地方。和其他人的走马观花不同,她选择慢慢行走,细细品味大好河山。另一位是来自陕西的男人,与我同龄。不久前他转掉手上所有的生意,携妻儿同来旅行。我们一同爬山拍照,交流心得。在迦叶殿里,他们依葫芦画瓢地学我拜佛。
至华首门时,天色渐晚。高企的石壁挡住了急切的晚风,周遭一片寂静。石壁上凹进一块如门状,下方供着佛像。壁旁有低矮的房舍,构以木头、钢管与石棉瓦。我们极目远眺,漫山遍野的经旗忽起忽落,似与落霞齐飞。我们想循背山的路上金顶,但前行不久就感觉人迹模糊,于是决定折返,希望可以在天黑前上金顶,赶上最后的晚餐。
到达金顶时恰见余晖斜洒,正温柔地安抚着寺院与佛塔。我们烧香拜佛,到栏杆边拍夕阳,看远方云海。寺院和金殿的门都关上了。几个僧人欢天喜地地抬着物什,从这个殿到那个殿。前去询问,知道尚有斋饭,于是我们也同样欢喜的前去斋堂。
用完斋去寻找住地。金顶寺的旅馆太脏了,我们转而夜宿一家叫云鹤的宾馆。山上没水,厕所很远。这一夜,不洗不刷,出恭都在林间解决。
二月十一日。半夜醒过来,感受着电热毯的暖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感觉它们想推开玻璃窗,与我们来次亲密接触。这里是中国西部,太阳光临得晚,我们却起得早。虽寒意料峭,两个朋友兴致却颇高。至观日台处,发觉其它游客兴致更高。小贩们拿着手里的影集叫嚣不止。有人早占据有利地形,摆好了三角架。各种方言此起彼伏,共同等待几个小时后的太阳初升。
太阳终于驾到了,穿破云层尽洒万道金光。人语欢腾,万头攒动。咔嚓声如大合唱,表达着各自的欣喜。直至太阳与天空浑然一体,人们才四散离去。这时的太阳只剩光芒,已无踪影。殿前的香火像音符的渐强音旺盛起来,四众随梵音来回穿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们在明净的天空下作别金顶下山。路过观音殿时,停下脚步听了一位僧人讲述心迹。再次去华首门时,遇到昨天没有见到的驻守僧人。他的心得更多,多得让我们不得不打断他仓惶而去。至迦叶殿,我与两位朋友告别,各奔东西。他们下山,我要在殿里住几天,陪尊者迎接新年。
(四)迦叶殿
挂单很顺。我被安排在一个四合院里。房里两张床,床单还算洁净。掀开黄色的窗帘,可见不过三十米远的迦叶殿。感恩尊者垂怜,赐我离他最近的地方。
下午找地方洗澡,换洗掉身上的脏衣服,然后搬把椅子在殿前的空地上晒太阳。游人不时来访,偶尔的人声愈显此处幽静。一群来自附近的白族妇女同来挂单。她们说每年都会来访,接她们的祖先回去过年。我好奇地问她们是哪位祖先。她们说是三官殿里的水官。我有些惊讶,又有些感悟。莫非每位神仙都是某个民族的祖先?白族的祖先是水官,那么苗族、布依族、土家族等等其他少数民族呢?
夜起出恭也要走长长的路,仰头看见天上的繁星如暗幕中闪耀的宝石……我像是回到了儿时的山村。
二月十二日。起床去做早课。师父擂鼓约达半个小时。僧人们陆续前来,敲木鱼、击磬、唱偈、诵楞严咒……我虽呆若木鸡,但保证身直立定,坚持至最后一刻。
上午往下随意走走,去慧灯庵附近买了袋瓜子。下午又去华首门。敬香的人们络绎不绝。诵经的喇嘛声音浑厚,红色的藏袍与彩色的经旗交相辉映,将明净天空扮得神圣庄严。
回到迦叶殿,在门口恰好遇见住持。他大约六十多岁,面容和善,见到隐隐有种腼腆的笑,特别是我提出要与他合影的时候。一位年轻师父说我戴着帽子的装扮与气质都像韩国人。我感到很意外。我们在门口闲聊的时候,一位喇嘛上山走进殿里,没过一会儿又出来,大声说着“与迦叶尊者无缘”的话。我好奇地问怎么了。他说挂单被拒。我看看住持。他不置一词。等喇嘛走远了,住持才说这里不太欢迎喇嘛的话……
回到殿里,我去找到客堂的工作人员,要求付食宿费。他按每天30元的标准收取。我暗自庆幸真是够便宜的。没想到回到房间里刚坐下来,工作人员又过来把钱退给我,说按照住持的吩咐,过年期间不收费。我后来到斋堂里说起这个事情,发感叹说过年时别处都涨价,这里反而是不收费。一位僧人淡淡地说,别处是别处,这里是这里……
二月十三日。这天是大年三十,寺院里的晚斋却与往日没有不同。用过后,与几位师父商量在哪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几经讨论,昨天的年轻师父决定带我去另一位年长些的师父那里借看。说是电视,其实是电脑与电视二合一的高科技产品。年长师父略有些不情愿,但拂不下面子,保持礼貌地让我们进去。他平时深居简出,日餐一食,基本不去斋堂。这种修行者很多,有的确有功夫,但更多是邯郸学步,不得其法。
想起在下午去华首门的途中,见碧绿野草,随手想去扯一片,却被草上毛绒状的刺扎到指头。大拇指与食指瞬间麻木。因不知毒性如何,心里极度恐惧,暗想这日或有不顺。果然,这位年长师父与这毛绒植物颇有几分神似。虽然形容枯槁,但言语间尽露锋芒。因为有求于他,也不想与他一般见识,更何况我还想专心看电视呢,但他却偏偏总找我说话,一口一个“你懂吗”,那意思都是你懂个啥。他甚至认为不穿袈裟的尽是凡夫,只有出家人才在行圣贤道。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地回敬了一句:可是魔子魔孙现在也都在庙里啊。这话一出,两位师父都表现出极度不快。房间里的气氛刹那间就紧张起来,屏幕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也救不了场。结果是带我来的年轻师父借故离开,我也很识趣地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保持了距离,但彼此间的不快似乎仍然在传递与交融。这个辞旧迎新之夜,竟成了我在山上唯一的不眠之夜。
二月十四日。早上起床,没有去上早课,也不好意思马上去用早斋。等再到斋堂的时候,僧人们都已经在用早斋了,工作人员还在忙活。看我们几位居士过来,先是问我们有几人,答应为我们下面条,但过了一会儿又说按惯例不提供早斋。我们只好四散离去。
回到房间,整理好行囊。到大殿里跪拜尊者,并往功德箱里放了这几日的食宿费用。走出殿门时,又遇见了住持。他依然和善地笑笑,目送我远去。
这时还是早上六点多钟,天色仍是漆黑一片,我用手机的光亮替代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下山的台阶上。很多信众已经成群结队地拿着各种香上山了。我们擦肩而过时,他们惊讶我怎么就已经往下走了。我在心里说;我的头柱香燃过了……
201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