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坛随想

地坛

（一）

地坛公园在北京并不是一个热门景点，我去地坛是因为史铁生，一个让我感动的作家。

地坛和史铁生有着非同寻常的缘分。史铁生有一篇著名的散文《我与地坛》，一万三千多字的一篇长文，讲述了他和地坛的“前世今生”。这篇文章节选了一部分收在高中语文课本中，我不记得自己在高中时有没有学过这篇文章，但我后来作高中语文老师时却认真的教过这篇文章。不得不说，作老师必须比作学生更努力认真才能上好课。当时读这篇文章最大的感动是史铁生对母爱的描述，感动于母爱的伟大无私和凄苦无奈，更感动于作家多年以后对母爱痛彻心扉的领悟。我在课上给学生放了一首满文军的《懂你》，当时并没有去了解学生对这节课的感受，直到十几年以后，自己已离开高中讲台，有一次和一些老学生聚会聊天，一个学生说我当年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一节课就是《我与地坛》，那个学生生动地描述了她记忆中的那节课。这让我很感动，更深深地领悟到为人师表绝不可以有半点的懈怠，你的讲台之下是一片片处女之地，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对他们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想到此，不禁汗颜，自己当时虽然是尽了全力去上好每一节课，但自己当时的知识储备真是少得可怜，如果今天再让我去讲一遍这篇文章，也许会让学生收获更多。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很多事情很多人都要等到事过境迁之后才能真正地看清楚，但也只是看清楚而已，时光不会倒流，你回不去从前。在你前面的，依然是一段你一无所知的岁月，你依然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地坛随想

就像现在，我坐在地坛公园里，也许这个地方史铁生曾来过，不，应该是一定来过，他说过地坛里每一个地方都留下过他轮椅的车痕。我坐在一个长椅上，又匆匆读了一遍长长的《我与地坛》，很多熟悉的东西又一一在眼前浮现。和故宫长城的人潮汹涌相比，地坛是安静的，应该还是史铁生笔下的那个地坛。

（二）

四百多年，地坛沧桑历尽。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某一个下午，地坛以它宁静的胸怀接纳了因双腿残废而失魂落魄的史铁生。自那个下午以后，史铁生和地坛就没有分开过。他在地坛宁静的怀抱里慢慢平静下来，他摇着轮椅在那一棵棵老树下，或者是一丛丛荒草边，或者是一段段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去窥看自己的心魂，开始思考生与死，开始感受生活的痛苦，开始理解母爱。就这样，史铁生开始了他的文学之路。

不知道当年史铁生孤独地摇着轮椅一次次地是从哪个门进来的，他说他们家从奶奶那一辈开始一直都住在地坛附近，虽搬过几次家，可是越搬离地坛却越近，地坛和他有一种近乎宿舍的缘分，地坛一直在沧桑中等待着一个叫做史铁生的年青人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刻摇着轮椅走进来。我是从南门进入地坛公园的。迎着南门的是皇祇室，里面祭的是山川五岳之神。皇祇室前面就是方泽坛，也就是地坛，按天圆地方的说法成方形。因是方形四边有泽渠所以叫方泽坛，共两层。史铁生没有上去过，在那些孤独寂寞绝望的日子里，史铁生可能在下面无数次仰望过它。对着这生于斯也将死于斯的土地，痛苦地挣扎着思想着……

方泽坛

出了方泽坛，往西再往北，就来到一个叫斋宫的地方。史铁生曾在这里遇到过一个捡树叶的小姑娘和她的小哥哥。若干年后，他又在这个地方看到几个年轻人在戏弄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女孩子，被一个骑车而来的年轻人吓跑了。史铁生惊讶的发现这个女孩子就是若干年前捡树叶的小姑娘，那个男青年就是他哥哥。这让史铁生感叹命运对小女孩的不公，更感动于哥哥对妹妹不离不弃的守候。造化弄人，冥冥中谁能知道自己的命运？

我在地坛中漫步走着，今天的地坛干净整洁，已不像史铁生来时那么荒芜了。但地坛中的人，大部分却还是像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描述的人那样。他们不是游客，大多是当地的居民，年轻人少，白发苍苍者多。一个女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爸爸，慢慢来到方泽坛北边的几盆荷花前，把轮椅靠着荷花，女儿跑到几步之外给爸爸拍照。这是一幕温馨的人世风景，这样的风景，地坛应该是司空见惯了吧？它大概不会再感动了，而渺小平凡如我，却看得眼睛发热。

史铁生已经永远离开了他的地坛，或者也可以说永远地魂归地坛了。他在地坛中看到的那些人，肯定有人还在这地坛中走着。人来人往，皆是匆匆而过，人与人之间，人与某一个地方之间，都有着难以言说的缘分。史铁生已感悟到生是一个无可辩说的事实，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生和死都不是渺小的人类可以言说和掌控的，生死之间的这一场旅程，我们只能感恩并珍惜遇到的人和遇到的事，好好欣赏旅程中的风景，精彩也好，平淡也罢，甚至痛苦，都是我们唯一的人生，过去了就不再来，唯有珍惜和记忆，才可以慰藉自己。

（三）

《我与地坛》中有一个细节让我难忘。有一次史铁生像往常一样在地坛，一个老太太对他说：哟，您还在这儿哪。您母亲还好吗？那时候史铁生的母亲已去世好多年了。 史铁生不认识这个人，就问她是谁。那个老太太回答说：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有一回你母亲来找你，问我看没看见一个摇轮椅的孩子……看到这，我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这个老太太的一句话说出了世间太多的感动：人和人之间甚至陌生人之间的温情，母爱的伟大无私和痛苦……我想这句话一定勾起了史铁生对母亲的那些难忘的记忆。一个亲人离开这个世界以后，便无处可寻，只有记忆，可以弥补一二。

当我从地坛西门口出来，回望这我在其中盘桓了两个多小时的沧桑之地，心中在想，几百年来，地坛看到了太多的繁华没落，也看到了太多人的欢乐和痛苦。现在，它依旧平静地存在着，波澜不惊。地坛会记得我这个匆匆过客吗？会记得我在这里的所思所想吗？我在想……

方泽坛

附记：此文开始于地坛，断续于北理工良乡校区徐特立图书馆，完成于北京南到哈尔滨西的G381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