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城七日 | 28-你是傻瓜
还有一个重点中的重点，史强馋她！
卿美兰一直联系不上男友史强。
先是信息不回，后是电话不接，再后来索性电话关机，卿美兰起初不以为然，后是愤怒不已，再后来就是惊慌失措。
她不知道男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亦或者，害他隔离，无法做生意，他不要她了……
卿美兰不停地胡思乱想，寝食难安，不觉间人也消瘦下来。
除夕的窗外，不时从外面传来稀稀拉拉的爆竹烟花声，更映衬出她内心的惶恐和寂寥。江欣莫贤知道她心情不好，早上并没有来她房间叫她起床，而是把早餐静悄悄地放在了餐桌上。
一夜未眠的卿美兰，在床上心烦意乱的辗转着，终究抵不住肚子的饥肠辘辘，面容憔悴蓬头垢面地穿起睡衣，打着哈欠，来到餐厅觅食。
她环视一周，整个房间静悄悄的，人不知跑哪里去了。这套居所装修虽然陈旧，却窗明几净，多少洋溢着过年的气息，这都得益于姐姐江欣的持家有道。
厨房灶上不知炖着什么，阵阵肉香飘来，发出的“咕嘟咕嘟”诱人的声音，吸引卿美兰的脚步不知不觉挪到厨房。她掀开锅盖，一锅红烧肉翻滚着鲜美的肉汁映入眼帘，让饥火烧肠的她垂涎三尺，口水咽了又咽。
这可是好吃喜肉的卿美兰最爱的，应该是姐姐江欣专门给她做的。食欲不佳的她突然有了强烈的进食欲，忍不住冒着热腾腾的蒸气夹起一块，胡乱吹几下，扔进嘴中，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
美味入肚，她整个身体热活起来，随着一股暖意升腾开来，卿美兰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她在那瞬间记起史强给她做的红烧肉，想起自己过往的辛酸和快乐来。
她目前在一个拖欠她两个月工资的台湾小老板的公司里做销售。
半年前一个客户把开水果鲜花超市的史强介绍给她做男友，这些日子的浓情蜜意让她们离谈婚论嫁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但姐姐江欣一家人并不是很看好，原因是她换男友就如换衣服，虽然大家都希望她早日找到归宿，但这个又能坚持多久呢？
但她自己却不这么认为，这个史强让她格外满意，她觉得自己辗转多年，等得人终于到了，好姻缘就在眼前，重点是史强也这么认为啊！
她大大咧咧，乐天派，没什么事业心、生活随性，而史强就喜欢她这样的性格。史强的性格相对沉闷内向，生活中刚好需要卿美兰这样的人儿引导和调节，她俩生活上能形成很好的互补。
还有一个重点中的重点，史强馋她！
虽然卿美兰人近中年，长相不算美艳，个头也一般，但弯眉细眼搭配丰腴的身材，一笑一颦透着十足的女人味，特别是她穿紧身包臀的衣服走在大街上，总能吸引男人驻足流连的目光，每当这时，她总能不出意料的瞥见，史强那想吃了她这个熟透水蜜桃的灼热目光。
她的心里也是美极了，觉得史强就像一只飞到嘴边的鸭子，谁承想，现在煮熟的鸭子要飞走，她已经快两天联系不到他了。
一种浓浓的失落感，重重地击中她的内心，让她悲由心起，泪流满面。
这一幕正巧被下楼丢垃圾回来的姐姐江欣看到，她惊得目瞪口呆，开玩笑道：“咋偷吃块肉，就感动成这样了呢？”
卿美兰见到姐姐江欣，忙用手背抹嘴，听到这话，“噗呲”一声破涕而笑，趴在姐姐江欣的肩头吃吃乐起来，可笑着笑着还是带出哭腔，搂着姐姐江欣的脖子梨花带雨起来，“姐，你说史强不会不要我了吧？他要不要我，我该怎么办呀？”
江欣丢垃圾手脏，完全腾不出来，只能僵着身子，动动脖子动动脸安慰这个四六不靠的小妹：“你就不能想想别的！万一是史强自己出了什么事，不方便跟你联系呢？”
哭声嘎然而止，卿美兰松开姐姐江欣，眨眨眼睛，想了想：“对呀，可能他遇到急事，没时间联系我呢？！”
“嗯，姐，应该是你说的这样！”刚才还阵脚大乱的卿美兰，完全稳了心绪，拿手心手背胡乱揩了揩眼泪，她一时找不到擦手的东西，在姐姐江欣的抗议声中，顺其自然在她衣服上抹了抹，“我再去给他联系下......”
两个女人正说闹着，卿美兰撂在客厅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两人互望一眼，江欣努努嘴，那意思是说，看，说曹操曹操到吧！卿美兰脸一红，扭身飞奔到客厅接起电话，“喂，强子，你终于舍得打电话过来了，这两天死到哪里去了？”
江欣见小妹卿美兰拨开云雾见晴天，也很高兴，边忙着收拾厨房，边支耳聆听。
“奥，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男友电话呢！”客厅里卿美兰忙不迭地道歉，这才想起接通电话时，并没有注意来电显示，忙把电话拿到眼前看看，见是个陌生的座机电话。
“你是……”
“~广播电台的……”
“~要采访我！”卿美兰吃了一惊，捂住电话，冲厨房的姐姐江欣眨眨眼睛。
“~奥，关于上次隐瞒金洲返城，还去吃席的事……”
“这个……我已经知道错了！”
“~要让广大市民引以为戒……希望我能现身说法……这这……”
卿美兰为难了，再次看向已经走到她身边来的姐姐江欣，姐姐江欣沉思一下，给她一个肯定的点头。
她还是有点摇摆不定，这时姐姐江欣凑到电话前，对着里面说：“可以的，我们接受采访！”
“~下午3点节目开始……”
“~通过电话采访的形式……嗯，好的，我们会提前做好准备！”
“~好的，我们开播前20分钟，跟导播沟通。”
“好的，再见！”
江欣沉稳地一番对答，挂掉电话，将手机递给小妹卿美兰。
“姐，你怎么就答应了呢？”卿美兰其实已经在思量节目上自己如何表现，难得有上大众媒体节目的机会，她心里早乐开了花。
江欣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这是一次很好澄清自己的机会，好好把握……”
卿美兰咬着嘴唇，认同地点点头，没等江欣说完，就扭着屁股唱着歌进屋捯饬自己去了。
“这是电台节目，不是上电视......”
“我知道，那也要认真对待！”
江欣摇摇头，进厨房忙活去了，晚上除夕的年夜饭，可是年关的重点。
下午三点，在卿美兰的忐忑中，飞一般地来到了，节目开始前，导播就已经跟她沟通过节目的大致流程。
随着这档人物访谈节目片头曲的结束，采访正式开始。
主持人是一个声音很温暖的女性，应该是个挺有名气的人，可惜卿美兰不怎么听广播，并不认识。
主持人经过简短的开场语，直接发出犀利的灵魂拷问：“卿小姐，在全国人民齐心抗击疫情一盘棋的大背景下，你做出如此扰乱全局稳定的事情，有没有后悔过？”
虽然上节目前导播已经提示过，现场会有一些比较尖锐的问题，让卿美兰有了一些思想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会这么让人难堪。
她额头泌出细汗，脑袋里突然有点后悔答应这次采访之邀，身体也开始有了逃跑的动作，身边的姐姐江欣按住她，握握她的手，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她这才安稳下来，有些口吃的开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心灵直曝之旅。
“我……知道……错了！真的，希望大家能原谅我！”
“当时有没有想过那样做得后果是什么？”
“……我……当时只想早点回家，没想得太多……后来才明白自己这样瞒报行踪，可能会造成很多人处于危险之中……”
“如果，我是说如果，造成这次接触你的人，大面积感染，甚至产生一定的伤亡”，主持人停顿一下，把自己冰冷尖锐的语调稍微调整一下，换成让人听起来多少带点共情的暖暖悲伤，“卿小姐，你要如何给大家一个交代，给受到伤害的家庭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待，你会良心不安么？”
主持人连珠炮一般的灵魂三拷问，直击得卿美兰丝毫没有招架之力，这最后的一击，直接让她语塞，半天没有反应。
“我……”
大概过了几秒钟，主持人听到细细抽涕的声音，她知道自己一开场就把气氛烘托到一定泪点的煽情策略成功了，这样才能在开局就牢牢抓住听众的情绪，让他们有继续听下去的兴趣。导播间里的值班导播隔着玻璃给她竖起大拇指，示意目前收听率不错。
“好，各位听众，我们让卿小姐稍微平抚下情绪，我们相信，卿小姐通过这次事件，一定能有深刻的感悟，请先听一首歌曲，我们稍后回来！”主持人关掉播出麦，把自己从道德制高点拉回来，在电话里柔声细语地对卿美兰说：“卿小姐，还好吧？”
卿美兰已经止住了委屈的哭泣，就像主持人能看见她似的，用力点点头，“我还好......”
“还能继续么？”
“嗯......我可以坚持......”
“好，我们音乐之后继续，你喝点水，调整一下。”
“好的！”卿美兰抓起姐姐江欣递过来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了一个底朝天，仿佛刚才的泪水，已经让她严重缺水。
乐曲消退，主持人换了温情的磁性声音响起，“经过这次公共事件，卿小姐会有什么样的心理历程，又会有什么样的大彻大悟要跟大家说的呢？我们有请卿小姐上线！”
经过刚才一系列的情感烘托，卿美兰有了一种想要敞开心扉的畅快感和冲动，姐姐江欣望着她，眼神里也充满期待。
其实，她知道，她欠大家一个真诚的道歉。
她清清嗓子，情绪自然而然地有点激动：“我知道这次自己莽撞、自私的行为，触犯了这个社会最起码的道德底线，这些日子我一直诚惶诚恐。”
“网上有很多议论我的言论，其中不乏言语过激的，我一开始很委屈，觉得是自己的无心之举，后来经过深刻反思，我才意识到是自己平时对社会热点了解不够，缺乏最基本的时事的认知，才会造成自己出现这么严重的危及公共安全的低级错误。”
“我在这里真诚的向社会、向大家、向身边的家人，说声“对不起，我错了！希望大家能原谅我，通过这次教训，我将深刻反省！同时，告诫大家，切莫心存侥幸，害人害己......”
如果说以上的话还是一种道德宣言的味道的话，那接下来要说的话，就真得是她的肺腑之言了。
卿美兰顿顿，深吸口气，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艰难地说：“我之前是个有点自私自利的人，从小家人的宠惯，让我凡事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很少换位思考问题，这也间接的造成了我……之前婚姻的失败……”
泪水从她脸上流下来，姐姐轻轻给她揩去，却自己欣慰的落下泪来，江欣头一次觉得人近中年的小妹开始有了反思和担当。
“这些年，我有意无意地伤害了很多爱我和关心我的家人、朋友们，谢谢他们这么多年对我的包容和不离不弃，就像此刻我身边的姐姐，从小到大都对我关爱有加，谢谢你，姐姐！”
两个女人梨花带雨的抱在一起。
直播间适时的响起音乐和掌声，主持人温柔的声音恰如其分的跟进，“我们相信，卿小姐经过这次事件的洗礼，对自己和今后的人生一定会有痛彻心扉的反思和觉醒。同时，我们也相信，收音机前善良的人们，也一定会原谅和接受她的忏悔！”
“下面，是我们本期访谈最后的一个许愿环节，卿小姐会有什么样的心愿呢？还是让她亲自来告诉大家吧！”
卿美兰期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她的心愿之前已经跟导播沟通过，至于能不能实现，她不得而知。
她声音微颤，“我的......心愿是，希望节目组帮我找到消失不见的男友，我想对他说，没有你的消息，我很着急，很担心，你还好么？”
“好，卿小姐的心愿已经说出，到底能不能实现呢，我们将马上给你揭晓！导播，请把电话切进来，3-2-1......”
倒数的瞬间，全场一片安静，卿美兰息屏凝神等待那份期待，她感觉猛烈地心跳快要让自己昏厥。
电话接通，先是一阵沉默，在短暂的呼吸声响起后，一个男人颓废中略带点疲惫的低沉声音响起：“宝宝，是我！”
声音正是卿美兰的男友史强。
听到那一声呼唤，卿美兰眼泪下来，没有拿电话的那只手激动地捂着嘴巴，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肚。
“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联系我？你可知道找不到你，我有多么着急？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卿美兰把这几天对男友史强的牵挂，全部化作喜极而泣的悲愤，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我......”面对卿美兰的疾风暴雨，史强有点张嘴结舌。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卿美兰的急性子又暴露出来。
史强还是沉默了一下，“我......现在生意不好做，店里的水果和鲜花……马上就要坏完了......”
卿美兰松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说，“这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卖不出去，就还不上贷款！”
这回换卿美兰沉默，这超出了她的预期，好半天，她说，“人没事就好，我们可以重头再来！”
史强哭笑不得，“宝宝，我马上就要破产了。”
他说完这话，整个直播间陷入深深的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连能言善辩的主持人也哑了声。
万籁寂静间，卿美兰的声音突然响起，“傻瓜，这些都不重要！你，愿意娶我么？”
大家猝不及防的都“啊”了一声。
史强情绪高涨起来，“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给你一个未来......”
“我只想做你的新娘！”
“傻瓜！还不答应她！一直淡定的主持人都忍不住着急的出声了。
“......宝宝，这是真的么？”
“我已经决定陪你走完这破产的人生啦！”
“我愿意！我愿意！”史强高兴的大叫起来。
卿美兰忍俊吃吃地笑起来，姐姐江欣欣慰的笑起来，后来直播间所有的人，都被这人间美好甜蜜的一幕，感动的开怀大笑起来。
多年后，每每说起这一幕，卿美兰都说是自己一时情到深处，才上了史强的贼船，可还没等史强辩解，自己就不好意思的笑了。
在节目结束之前，卿美兰超出流程编排之外抖出一个新闻，她爆出自己的台湾老板拖欠公司上下十几个员工工资的事，引起有关部门的关注，最后顺利讨薪成功，当然，这是后话。
除夕，对江欣和莫贤而言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因为不光迎来新年，也带来一连串的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女儿莫小北晚上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这说明女儿的病情有了进一步的好转。
为此，爱女心切的莫贤，中午和晚上两次违反隔离规范，偷偷地溜去医院给女儿莫小北送吃的，他的心愿很简单，女儿吃的有营养，免疫力才能增强，才会好得更快。
第二个好消息是，小妹卿美兰和男友史强借电台采访的机会达成婚约，小妹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大家都为她高兴，就连一向跟她不怎么对付的女儿莫小北也跟她发来了祝贺，看着一家人和和美美，江欣和莫贤很欣慰。
江欣无意中看到，楼下街边有个没戴口罩的流浪汉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这大过年的于心不忍，就用塑料袋打包些吃的，又拿出一个口罩一起包好，从楼上扔给他。
那流浪汉打开包装，看到里面的东西，揩着眼泪，佝偻着身子，一再地对着楼上的江欣弯腰致谢，让她唏嘘不已。
虽然今年春节，因为疫情变得分外特殊，江欣莫贤还是在家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来迎接新年的到来，来感恩生活的厚爱。
小区物业也打来电话拜年，并承诺，今年物业费酌情减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