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昨晚写了奶奶的一点文字,今天,关于她老人家的很多事突然就纷至沓来。
奶奶个子不高,裹着小脚,一生自强。她出生于富裕的小商人家庭,据说当年旺季的时候,家里会雇十来个长工,有多少大青骡子,奶奶谈起自己的出身,自豪得眼睛都放出光来。她一生都高自标举,不甘与普通农妇为伍,原来底气在此。
我记事的时候,她已经六七十岁了,还很能干,每天颠着小脚到处忙。奶奶会接生。那时候,女人们生孩子,还不去医院,都是找接生婆。记得奶奶有口罩,剪刀,手套这些工具,也许还有更多的东西,我当年小,没机会看到。她应该是个很好的接生婆,因为逢年过节,总有人给她送东西,一筐鸡蛋,一个七八斤的猪蹄,或者一大块肋条肉,就是她的报酬。奶奶家里,总是不缺好吃的,常年不断红糖,白糖,过年的时候,还有油炸的果子,装满了奶奶的大筐。那时候,我对那个大筐充满了多少遐想啊!
奶奶有几个宝贝,一个是装糖的瓷坛,一个是炖肉的瓦罐。青花瓷小坛子像个聚宝盆,似乎永远都是满满的糖,吃也吃不完。经常看到她在午后,慢悠悠地烧开水,舀两大匙红糖,和成糖水有滋有味地喝。瓦罐黑黝黝的,带个把子,她喜欢把肉炒熟,加水烧开后盛在罐子里,放到还有红红的柴火的灶下煨,几个小时后,肉就煨得烂烂的,一点都不硬。这俩宝贝,也是幼年时的我,神往过的“神器”!
奶奶一生能干,除了接生,奶奶还养兔子,靠卖兔毛,一年能收入几百元——三十多年前的农村,几百元可是大数字呢。我们小时候,常在她剪兔毛时去帮忙。最初,我们拉住兔子的腿,她自己剪,后来她眼睛渐渐不太好使,常常剪到兔子皮,就让我们捉刀。兔子皮很薄,不小心碰掉了一点,看上去就像是一大块,有点可怕。剪过毛的兔子,常常是伤痕累累,毛又参差不齐,又难看又好笑。每逢看到兔子的毛长满了,奶奶就会说:要给兔子剪毛了。
她一生闲不住,八十多岁的时候,大热天还要拿起镰刀出去砍草。我们劝她,没有草给她送,她却说,活动活动出点汗舒服。
她善于养生。最早的时候,冬天就用输液瓶灌上开水放在被窝里,一个人睡觉,也热乎乎的。后来,她听说有卖热水袋的,就让大伯给买了一个。晚上她把热水袋放到脚头,早晨起来,倒出热水袋里的温水洗脸。印象中,奶奶的被窝好暖和啊,奶奶的洗脸水也一点都不冰。
奶奶讲究卫生。她屋里一直放个自制的痰盂,用旧的搪瓷盆里放上草木灰,放在她干干净净的小屋里,她是不随地吐痰的。她还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刷牙的老太太。
现在想想,这些习惯的确都透着她富裕出身里的教养。相比之下,其实我们都还比不上她——她在同龄人里,在她生活的环境里,是优秀的。奶奶刚强了一辈子,去世的时候九十岁。子孙和亲朋好友近百人为她送葬,她的一生体面地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