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早凋
从县城开往MC镇的客车每天都准时从田龙镇十字路口经过,去MC镇办事的人或做小买卖的商人都在那里等候上车。
秋菊是常流动于多个乡镇的小商贩,卖一些竹编的小篾器具。她去的镇上都要等大客车经过才方便。大客车顶栅可以把她那些占地方的篾器放上,且只收很少的托运费,是秋菊最理想的搬运工。
秋菊像往常一样又在田龙镇的十字路口上等从县城开来的大客车,身旁堆放着多个品种的一大堆篾器。天气异常炎热,午后的太阳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路旁的几棵蒙尘不绿的树似雕塑般立在那里。每经过一辆车都会带起砂石路面的沙灰,尾随车后成放射状大嗽叭样慢慢的飘散。它没有沙尘暴的气势,但人站在路边时间稍长,渐渐地落满衣衫的黄尘告诉你,它们在悄悄地移动。借着汽车通过带起的风,从地面起舞,一路不知飞了多远,最后在路边的一切物体上落脚。它们的一次旅途算是暂告结束了。秋菊不时往身上拍一拍,她不想让灰尘与汗水搅和在一起,避免自己成为泥塑人。
秋菊站得累了,她转身去食品店买了几个大包子提在手上。这是她常在车上吃的食物。其实,去MC镇并不远,还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但她觉得一个人坐车太无聊,吃点东西过得会快些。这条路她已经坐客车不知经过了多少回,司机她也早就认识了,一路的山林风景早已熟悉,没再有丁点的新鲜感。但路况却是司机与每个乘客经过时最大的噩梦,每经过那些陡坡急弯,大家都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一点闪失。去MC镇只有这唯一的险路,没有选择。
有几个背包客向秋菊靠拢,他们也是去MC镇的。大家虽不熟络,但都心知胆明的。做买卖的有货物在身边放着是一目了然。大伙趁客车还没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闲聊来打发这闷热的无聊的等车时间。秋菊说:“人生在世,赚多少钱都不要紧。活着,身体健康,有吃的就不要亏待了自己。” 说着把手中提的几个大包向面前举了举, “我每次坐车都会买点东西在路上吃,这是刚买的。” 大家附和着,“是啊,人生太难,每天在外面吊着,不知道哪天就在哪里死了呢。” 有个戴着旧草帽的瘦个子男人转身向小店里去了,他要了一包香烟,称了点散装葵花籽。也算是给刚才自己心灵触动的一个回应吧。他以前可是从来舍不得买一点零食的,更没有想过自己哪天会死掉。
客车来了,还是往常一样的灰头土脸,它带来的沙灰包围了在等它的一堆人,像是把大家包进去大包里做了馅,连客车也做了里面最大的料。车刚一停稳,要下车的人就冲车门处,似闷罐挤出的料,一着地就活过来了,喧哗夹杂汗水味向外扩散,他们要赶紧换一换气。其实,车里车外哪都一样,在这空气闷热,环境又差的小镇,只有污浊。去MC镇的人向车上挤去,他们要找好自己喜欢的位置,有时上车人多,上迟了就只能站着。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虽不算久,但能坐下还是要轻松不少。
秋菊的篾器在司机的帮助下都绑在了客车顶的铁架子上。秋菊最后上车,她看车上还有两个空位,便选了一个车后靠窗的位坐下。司机也在驾驶位上喝水,他准备要开车了。车子里现在比外面更加闷热,车窗玻璃全被打开,也没有一丝风光顾他们。大家都没有心情闲聊,各自在用纸板或草帽扇风,车里弥漫着混合的各种热汗酸腐味。大家似乎习惯了这种混合的臭汗味,没有抱怨声,也许是属于无奈,这就是生活的五味杂陈吧。
客车开出了十字路口,带起来的热风猛灌进了车里,虽似火焰的余热,但也带走了车里些许浊气。乘客们渐渐又有了精神,有了活力,熟人间开始起了闲言碎语,没有聊天的乘客拿出了带上车的小食开始吃起来。
客车在弯曲的砂石路上开得一点也不慢,司机早已熟记了这一路的每一道弯和坡,开起来是得心应手的自信。每要经过一道急弯时,他都会提前摁响客车专用的大喇叭,声音振得山响,提醒路旁的行人与对开过来的车辆,及时注意避让。客车长又宽,开起来很占道。特别在急弯道上,整个弯道就只能容下客车单独通过。
一路弯道实在太多,客车几乎没停下摁响的喇叭。秋菊对窗外不感兴趣,她昏昏沉沉地靠在车窗口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去了一个自己从没有去过的地方,那里的地平坦,到处都是鲜嫩的草地,还开着各种漂亮的花,阵阵花香扑鼻而来,使她心旷神怡。她独自一人向前,‘这是哪里呢?怎么以前我没有来过?’ ”
随着腾云驾雾的飞跃,秋菊已在客车翻下山崖的第一个翻滚时抛出了车外,她被重重地甩在了崖底的草地上。还没等她移动半步,大客车经过连续的翻滚后不偏不倚压在了秋菊的下半截身子上。她没有感受到疼痛,一下就晕过去了。
从车内和车外的灌木丛间不断发出大小的呻吟声,一车的人,没有一个幸免,不是死就是重伤。司机早已冲出驾驶室前档风玻璃,飞撞在光洁的山崖上脑浆迸出归了西。
这里虽是一条山区公路,由于是必经之路,过往的各类车辆还是不算少。车祸现场没一会就被人发现了,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田龙镇上。镇上去了很多人,有救援的,也有不少属于旁观者,妇女或孩子之类。走路约半小时就到了。场面过于惨烈,有些看看就已返回,一路劝过去的人不要再前往围观,血腥场面实在是让人不适。
事故现场,公路边的每块门板上都躺着一个人,他们或紧皱着眉头,深闭着眼,歪嘴,扭曲着脸,或某处仍在流血。这些伤人是附近的村民从家里搬来门板刚从山崖底把他们抬上来的,他们只是受了伤,都还有一口气在的。放在那里等医院的救护车来拉。
下到山崖底部,血腥的场面不忍直视。客车底朝天四仰八叉在那里躺着,车玻璃没有一片还在车上,早不知去向,车旁躺着几个人,用秋菊的蔑器簸箕盖着头。那些是已经死去了的。现场救援的人很多,没有人感到死去的人在旁边而有压力,大家在客车边围着,议论车祸的可能原因。
秋菊在车底下苏醒了过来。最初大家都认为她是死去了的。她在那里大声呼救,“快来救救我啊!我要出来! ……”也许现在她疼痛得厉害。旁边都已清理完毕,独剩她一人还压在车下。没有起重设备,人力对大客车只能望而兴叹,无能为力。早有人联系了市里钢厂的吊车,希望能尽快赶来。车程太远了,秋菊没能等到这破烂且沉重的大客车从她的身上移开,她随伤口不断地失血,声音也渐渐微弱,再一次晕死过去了。
那个午后,秋菊再也没有醒来,她去了梦中的那个美丽的世界,却无法再到达MC镇去卖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