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的故事——父亲系列

日军三个月拿下中国的幻想落空后，抗战进入相持阶段。1939年10月下旬，日本华北方面军集中重兵扫荡晋察冀抗日根据地。

河北涞源一带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敌我必争之地。如果我们控制住涞源，就能出涞源，经察哈尔南部挥兵北上，进逼张家口。而日军则想攻占涞源县城，打通张家口至涞源一线，使这一带的据点，成为插入晋察冀军区的尖刀，割裂平西、察南、雁北根据地，巩固伪“蒙古联合自治政府”占领区，并且可以多处出动，进击晋察冀军区。

所以日军多次“扫荡”、入侵涞源，并在涞源筑高垒、挖深沟，驻守重兵，以此做为前出营地。

杨成武等领导人经常指挥部队设伏阻击，切断日军鬼子的交通线，反击日军，不让他们的企图轻易得逞。

日军想修筑一条从九宫口经麻田岭、曹庄子、上庄、中庄的汽车路，与涞源公路干线衔接，恢复交通运输线，以调运兵员及武器装备，增强部队的机动性。如果汽车路竣工，他们在北线的冬季“扫荡”就可以随时开展。

杨成武洞察敌情，组织了北进支队，专门打击掩护筑路的敌人，破坏筑路工程，当地的民兵积极配合战斗。

十月下旬的一天，父亲接受了任命，到蔚县担任县长，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八路军北进支队要在涞源上庄附近袭击修路的敌人，父亲带领民兵协同作战，在外围警戒站岗放哨。很快，战斗结束了，打死一个鬼子和两个伪军，驱散了筑路工地上的修路民工，随后，八路军撤走，让地方处理现场和尸体。

父亲到了现场，只见三具尸体躺在地上，几乎是光着身体。现场的民兵说，他们的枪械、装备、军服等，部队拿走了，其他的衣服，是老百姓纷纷上来剥取走的。三具尸体中微胖的是日本鬼子，他就是附近据点的鬼子小队长。平时非常凶残，经常牵着狼狗随意撕咬当地的百姓，对干活的乡亲，任意挥鞭打骂，动不动就刀砍枪刺，老百姓早就恨透他，暗地里叫他“活阎王”，这次八路真替大家出了口气。打死日本鬼子可是大事。看着这几具尸体，父亲想：咱们是八路军，不能把他们草草掩埋了事，正好借此做些宣传工作。把鬼子的尸体稍微收殓一下，送回据点去，一来可以表示我们是礼仪之邦、仁义之师；二是向鬼子和伪军说明：侵略我国，糟害老百姓的下场是什么！于是，他安排民兵找百姓购买了一副薄木棺材，裝殓日本鬼子；钉了两付木头板长盒，装那两个伪军。又找人到村里戏班子，拿来几身戏剧行头。给鬼子穿上阎王服装，还带上戏冠，给两个伪军穿上小鬼的服装。再找来白纸书写“阎王的下场”几个字，放在鬼子尸体的胸部；伪军的胸口上铺着是“帮凶的下场”。盖好棺材板和木盒板，找了几个当地的百姓，给他们一些工钱，让他们抬尸到据点去。又安排民兵和百姓在垫好的路基上，挖开几处大沟，父亲和民兵们随即也撤离现场。后来，父亲赴蔚县上任了……

1993年，经省政府秘书处李希远介绍，日本民间友好人士塚本博先生到我单位访问，并向我们捐赠部分日文图书。我接待了塚本博先生，我们交谈甚欢。后来连续几年，塚本博先生年年来中国，并且到太原。只要到太原，就要联系我，并为我们单位捐赠书籍。原来，塚本博先生是一个日本民间组织的代表，这个组织是由一些侵略过中国，且有一定忏悔之心的老兵们，但现在基本上都是平民百姓的日本人组成。田中角荣与他们这个组织也有联系。每年他们都派代表到故地重游，顺便做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慈善、公益事业，比如捐赠体育器材给山大体育系，捐赠乐器给工厂子弟学校等等。后来我们熟识了，话题也就多了。他又来访期间向我打听：知道不知道1940年左右河北省涞源县和蔚县一带的负责人是谁。我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说，同组织里有位战友叫小野，39年后半年参军到过中国，当时就驻扎在涞源县一带。我手边没有资料，一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但那里是父亲战斗过的地方，于是回家问父亲。父亲说了几个名字，然后说，他要干什么？第二天，我告了塚本博，问他：小野要干什么？原来，小野这次是准备要与塚本博一同前来中国的，但是，抗战后期，他被我军击中了头部，迄今尚有子弹取不出来，落下了头疼毛病。临走前，枪伤发作，头痛欲裂，不能成行。他原来计划：到涞源等故地看看，并且，他想与当时的战场上的“敌对方”负责人见面、致意、聊聊。塚本博接着举出了例子：小野的小队长在战场上被打死了，八路军还把他们尸首送还到据点，真是仁义之师！我回家与父亲说了这段事，父亲哈哈大笑，他说，他没有说鬼子还穿着阎王的衣服吗？！接着三言五语地简单叙述了事情的过程。后来塚本博长途电话打给小野，从他那里也得到了应证：送回的小队长穿着袍子！…….

塚本博很想见父亲，父亲不肯去宾馆，但答应可以在家里见他。那几天塚本博忙于其他事情，事情办完，签证到期，没有时间了，他只好让我转告：下次一定陪小野前来，专程登门拜访父亲。父亲不置可否。

遗憾的是第二年（1995年）日本阪神发生大地震，上万人死亡，塚本博就此失联，再无音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