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像老鼠一样活着

2018-11-25  本文已影响256人  侃时间

一个人最糟的是不能做自己,并且在身体和心灵中保持自我。

                 ̄ ̄ ̄卡耐基

                            一

    “三毛,等一等。”我吃过午饭,默默地低着头想着心事正向学校赶路的时候,路旁边小村子里两个女同学正向这边跑来。

  村里人有个习惯,喜欢给孩子取个很土的小名,比阿狗阿猫,黑皮,丑儿,癞痢等,反正名字越丑越好养活,我在家排行老三,父母取小名三毛。那时《三毛流浪记》小人书在同学中传阅,在我们这个封闭的山村小学,我算也沾了一点名人气,就是讨厌有人背后喊我三根毛。心里总不服气,我只三根毛吗?我头发比你们长得都好看,又不是癞痢,不长头发?

    喊我的女同学叫李爱平,人长得还俊俏,留一双大辫子,脸上红扑扑的,一开口就笑魇魇脸如花,她是我们四年级的学习委员。和她走在一起的女同学叫文梅,圆圆的脸蛋,一脸的稚气,和李爱平一般高,说话细声细语,好像做了错事似的,给人一种静静的感觉。她们俩住一个村,我家单户,从我家到学校是一条笔直大路。每天上学,我要走十分钟的田畈才经过她们村,然后和她们相约走三十多分钟大路才能到学校。

  不过,很少约她们同伴,她们是女同学,每天走在一起叽叽咕咕的,我一个男同学才没那么多话呢。父母在学校两地分居,大哥跟我爸在一起,姐妹住外婆家,爷爷去世得早,我独自和奶奶住一起,一个人孤单惯了,就像奶奶的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小山旁,我喜欢一个人和自己说话,和山边的小沟说话,和树上叫着的小鸟说话。

  现在,她们喊了我,也就等她们一下,合伴走到学校,毕竟走在一起也热闹点。

  也不知怎么那么多话,我们走在一起,她们又呢喃细语,我个子比她们都矮,走在一块,总有一种被藐视感觉,于是我故意放慢步伐走在她们后面,始终离一步之遥。她们女孩子之间磕磕碰碰的事,才懒得管,我就关心小人书《岳飞传》中岳云使的那对大锤和长刀比,那个更利害。

  她们走得快,我腿短,跟起来比较吃亏,让我没有精力分心想事情。仲夏时节,一阵凉风从山那边吹来,把她们俩的小花衣吹得像旗子一样迎风飘荡,我赶紧把手插进裤口袋,免得被风吹起来。我的裤管离鞋子有些距离,这裤是我八岁时妈妈做的,现在都十岁了,可能是身体长高了一点,脚杆子露出一大节,总觉得裤子有点小,不过,裤子没有半点补丁,腰也刚刚好。班上任四毛有次看着我的裤说,吊八寸,我不知什么意思,这小子不是好种,仗着他爸在镇里开车,经常拿零食在我们面前炫耀。我常想,哪天能在学校小卖部里买一袋猪耳朵吃,欠死他。

                                二

  忽然,我发现文梅口袋里一个东西被风吹了出来,在空中做了一个后空翻,瞬间掉到她的后腿跟下,我紧跟一步踩住它,我知道是什么东西。

  说句实话,早就认识它,但从未拥有过。从出生到现在,家里就从未给过我一分零花钱,甚至压根就没有这种习惯,我也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家里兄弟多,父母挣得少,有时听到我爸说今年又欠生产队里多少工分。我妈在小学当老师,每学期读书交学费时,别的小孩都是父母给钱交学费,我妈跟我说,先去班上坐着,老师要学费时就说我妈交了,以至我每学期都要因为学费的事和别的没交学费的同学罚站一节课。

    对钱我是既想拥有又害怕,唯一的一次拿钱,是妈妈让我送钱给在镇中学当老师的爸爸,她担心我在路上把钱玩丢了,用针线把装钱的那只口袋缝上,最终我也不知拿了多少钱。

    我清楚地知道,脚下踩的是二元钱,一个叔叔在一台机器上做事,比绿叶淡一点的颜色的纸张。

    记得上午第四节课放学前班主任宣布,下午每人交两元班费,我自然让教二年级住在学校的妈妈替我交,这张钱应该是文梅下午的班费。

    我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一年级就学了一首歌:我从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面...但那仅仅是一首歌。我也确定不会交给老师,那太幼稚了。文梅肯定需要这张钱,这张钱的数额很大。学校小卖部的猪耳朵(一种面粉的油炸零食,手掌大小,掌心带着红色优美的螺纹,甜味)二分钱一个,只有家境好的同学偶尔可以买一个,我从未买过,但我知道什么味道。有次有个同学掰了很小一块给我吃过,好酥,咬在口里嘎吱作响,好甜,而且手上还沾有油,很香。

  文梅丢了这张钱一定会挨打,可能会被打得很惨,不知道会不会哭,我从未看见她哭过,平时都一脸的老实相,又不怎么说话。

  可是,是风吹出来的,她们都毫不知情,而且,如果我不在她们后面,或许早就被风吹到沟里,永远找不到,幸亏我及时踩了。

那少年像老鼠一样活着

  我也太需要钱了,如果有钱,我会在小卖部买好多零食,包括猪耳朵,有很多我从未吃过的,我会用零食交到好多朋友,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馋别的同学。常常别的同学吃零食,我总是躲得远远的,或是偷偷咽囗水,我不争气的口总是喜欢分泌大量唾液。

  如果是李爱平掉的钱,可能会追上去给她,因为我太喜欢看她笑的样子,一张口咯咯的,清脆悦耳,像铃铛掉在地上一样。而且有一次我追一个同学不小心摔倒了,是她上前替我扶起来,替我拍打身上的泥土。而文梅总是木衲得很,我不是很想和她说话。

  脑子里飞速流动的时候,其实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张很轻又很重的是长方形捏在我的手心,手也一直插在裤兜里。

  我的手心在冒汗,而那张长方形已经变成皱褶的一团,紧紧被我控制着。

  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  到小学门口的时候,被她们的快走甩开一段距离,其实一直就没有靠近她们,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偷她的钱。

  她们俩一路都谈笑风生,而我却忧心肿肿,又好像没有做错什么,我一脸的云淡风轻。

  厕所在学校的旁边,去厕所要经过一小排杉树林,每棵杉树根部都被值日的同学用土堆得很高,全是松土。我趁四下无人,迅速把那张皱褶塞进土里,不用看,路右边第二排第二棵树的外边,我不用做记号,如果谁有运气,只需脚轻轻地在树根底一推开土,或者起稍大一点风都能出来。

  必须埋了它,它像千斤的担子,压得我实在受不了,整个人都感觉要崩溃。我做完之后,心里轻松了很多,于是,恨恨地擦干额头汗水,头也不回地走进教室。

                        三

  “谁拣了文梅的两块钱?”老师在最后一节课下课前问,本来已经暂且忘记的事让我心头掠过一丝恐惧,但我很快慎静下来,经过了那么长时间,那么多人,那么多路,那张两元钱鬼知道到哪里去了,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

  “三毛!你偷了我妹的二块钱吧?”在放学的路上文梅的哥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拦在我面前,她哥哥整整大我一圈,如果我再长一头也没他大,他口气恶恨恨的,眼里放着凶光,好像一只随时攻击的凶犬,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两只手抓住我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提起来。

  “什么两块钱?我不晓得。”我弱弱地说,尽量表现得很无辜,但我内心充满畏惧,嘴里没有一点力气,又坚信他查不出什么。

  李爱平默默地低头站在旁边,脸色苍白,两只长辫没精打彩地垂在胸前,肯定她也受到了威胁。文梅在后面断断续续地抽泣,头发有撕乱迹象,遮住了半边脸,脸上有泪水和黑滞泥干涸的痕迹,整个身体在哆嗦,仿佛再有一丝风来就要倒下来,像大病一场,显然被打得不轻。

  被他哥从身上和书包翻了过遍,甚至每本书都翻过,我仍分文不名,何止是现在,从来就与钱不曾有交。

  他哥哥是特意从家里赶来抓我们的,为了寻找线索,作了充分准备,结果一无所获。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去想这件事,看到可怜的少言寡语心地善良的文梅经常闷闷不乐,我心存愧疚,始终想保持遗忘,坚持遗忘。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星期,也许是一个月,文梅渐渐说笑起来,好像栽种的花苗,开始病泱泱的,经过雨露浇灌,活了过神来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悄悄地走到第二排第二棵树右边树下,决然地扒开松土,那皱皱一团的,绿白色的两元赫然出现在我眼前,只是比原来潮湿些,但展开之后,一点儿破损也没有。

  正如我盘算的一样,那些后来一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具体买了什么,干了什么,发生什么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却毫无意义。

    三十多年过去了,那风,那路,那钱,那泪水,那抽泣,那摇摇欲坠的身材,历历在目。

  有些东西,即使你仅错一次,将永远都得不到原谅,虽然原因多种,但时间永远不会回头,并永远镶在你的记忆边缘,虽然白天可以忘记它,但它会潜藏在夜里,随时以噩梦吞噬你,成为你永远的痛。

  有时,我好像在一个浑浊地方,黑暗里,那双忧郁明亮而质疑的眼睛,带一道强光,注视着我。

  我拼命地奔跑,像一只逃命的老鼠,我呼吸短促...

    太阳在哪里?

【无戒九十天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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