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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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四期“等待”征文活动。
赵有才投笔从戎
塞外之人一直觊觎繁华的中原大地,狼子野心,在一个秋高马肥的秋天,纵马边关,烧杀抢掠,甚至还攻城略地,扰乱了边关的宁静。一时狼烟四起,边关告急文书十万火急,一批批的热血青年满怀豪情壮志奔赴边关,保家卫国。
秀才相公赵有才坐不住了,他虽是一介文弱书生,但满腔的热血在心中燃烧,好男儿志在四方,国难之际,金戈铁马的边关才是最好的考场。
赵有才有心投笔从戎为国出力,却又舍不得家中新婚燕尔的美娇娘。本来,他想今年完婚后参加明年的科举考试,如若金榜题名获得一官半职,也算是功成名就,双喜临门。
怎奈边关的烽火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怎么办?赵有才陷入了沉思。心有灵犀一点通,秀才娘子刘氏看着心神不定无心攻读经史典籍的相公,自然知道丈夫心中想的是什么。
刘氏是塾师刘老夫子的女儿,知书达理,深明大义,懂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儿女情长,家国万里,自己自然不能拖丈夫的后腿。午夜,情到深处,两情相悦,刘氏柔声问夫君道:“敢问相公,心中是否有何心思,不知能否告诉为妻,分担一二?”
赵有才见爱妻相问,知道想瞒是瞒不住的,妻子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干脆来了一个竹筒倒豆子,把心中的烦恼全部对妻子说了一遍,最后道:“国难当头,大丈夫自当投笔从戎,以身许国。只不过为夫实在舍不得你,所以久久难以决断。”
“夫君,你糊涂了。舍小家成大义,怎能被一女子羁绊呢!”刘氏开导道,“相公舍身报国,为妻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拖相公的后腿。”
“贤妻所言极是。”赵有才有了妻子的支持,神情大悦。龙凤帐内温情款款,如鱼得水。天亮后他立即去招兵的临时军营报告当兵,报效国家。
秀才大小也算是个有功名的人,主动报名当兵,在当地一时传为佳话,招兵的总兵官为了树个典型,每天为赵有才胸披大红花,打马在四乡八里做宣传,以带动更多的人当兵。
赵有才春风得意,刘氏也感到脸上有光。特别是刘老夫子,更是把门生兼女婿的赵有才吹上了天,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武曲星转世。当地乡绅为了表示自己对国家的支持,敲锣打鼓给赵府送来一块“精忠报国”的金匾。
军队准备开拔,特意给他们这些新兵蛋子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回去向亲人们告个别。赵有才回到家中,对刘氏绘声绘色地讲解着军队中的新鲜事。这时的刘氏几乎就是他的小迷妹,认真地看着夫君的一举一动。其实,刘氏并不迷恋部队的生活,此去关山万里,何日才能重逢?甚至可能这一别就是一生一世。她是想把夫君的一颦一笑都记在心里,直到永远。
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起兵的号角已经吹响。赵有才望着妻子真是难舍难分,紧紧地握住刘氏的手,道:“等我。”
“等你,等你一辈子。”刘氏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站在路边拼命地挥手,直到部队走了很远,站得再高也看不到人影后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家中没有了顶梁柱,房中少了相依为命的男主人,曾经书声琅琅的书房变得死气沉沉。刘氏坐在书房中,眼中全是赵有才的影子。她站起来,提起水壶想给夫君冲杯香茶,才发现书案前的椅子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丈夫的影子。她知道,夫君已经身许边关,以后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赵有才走后,刘氏每天是天尚未黑就关门闭户,谨记着丈夫离别时的誓言——等他。
可是,一个家中没有顶梁柱的女人在乱世中到底有多难,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明白的。
刘老夫子心疼女儿,安排娘子来到赵家,准备接刘氏回家,一家人在一起也算是有个照应,日子多少会好过一点。但刘氏认为嫁夫随夫,自己没有理由再回娘家,委婉地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好在赵家在当地还算富有,有几亩薄田可以让刘氏生存下去。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刘氏白天耕种,晚上织麻纺线,每天从鸡鸣忙到天黑总算是能混个温饱。
边关的战事不顺,民间的疾苦是一天更甚一天。从赵秀才离开的那天起,不要说下雨,乌云都没见过几回。天旱一秋,再殷实的家庭都会捉襟见肘,刘氏种的那几亩地虽说不是颗粒无收,也没收到多少粮食,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由于日子难过,民间盗贼横生,好在大多乡邻爱惜赵秀才挣得的名声,对刘氏多有维护,就算是有点小事也是有惊无险。
到了第二年,情况更加不容乐观,和赵秀才一起去当兵的同伴很多家属都收到了阵亡通知。大家对刘氏的看法有了很大的变化,假如不是赵有才主动当兵,大家不是受了他的蛊惑,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去当兵,不去当兵就不会阵亡,不阵亡就不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慢慢地,乡邻对刘氏横眉冷对,出言相讽,让刘氏心中很不是滋味。
刘氏呢,知道大家对她有看法,除非是出外干农活,基本上是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赵有才从前读书作文的书房中。在这里,到处都有丈夫读书时的影子,到处都有丈夫生活的气息。她始终相信,丈夫的做法是对的。为大家舍小家才能真正保住千百万个小家。刘氏坐在丈夫曾经坐过的椅子上,满脑子都是丈夫活灵活现的身影。得夫如此,夫复何求。此时,她的心情是欢悦的,尽心尽意地她等待着丈夫回来。
刘老夫子害怕女儿受流言蜚语的伤害,亲自来到赵家,准备接刘氏回家。刘氏干脆躲在房间里连面都不见,任凭刘老夫子站在门外捋着山羊胡子说他的大道理。
女儿不见,刘老夫子纵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济于事,只能搁下狠话悻悻而归。
刘老夫子走后,满面泪痕的刘氏透过窗户,默默地对父亲说着对不起。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回去,嫁夫随妇是摆在台面上的理由,她真正怕的是拖累父亲。
乡邻的怒火
生活虽然清苦,刘氏还是能忍受的。真正让刘氏无法生存下去的,是在一个伤兵回到村子后。这个伤兵叫赵狗子,是和赵有才一起去当兵的。在一次战斗中被敌军生生砍去了右腿,昏死过去后捡回了一条小命,一路乞讨,终于回到了家乡。他告诉乡邻,赵有才被俘后叛国投敌,成了外族入侵者的军师。这下,刘氏才真正明白了人性的险恶。
叛国投敌,赵有才从一个交口称赞的英雄,成了一个令人生厌的民族败类,那些阵亡者的家属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大家相约来到赵家,用石头砸门勒令刘氏开门。
刘氏早就听到了消息,蜷缩在屋内并用饭桌挡在门后。众人见她不开门,架起梯子爬上房楣,摘下了那块“精忠报国”的金匾,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块金匾可是刘氏的命根子,至于丈夫有没有投敌,现在只是人家的一面之词。假如丈夫没有叛国,自己连一块匾额都保护不了,对得住在外奋勇杀敌的丈夫吗?刘氏不管不顾地打开门,拼着命扑倒在地面的金匾上。
左眼一阵疼痛,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金匾上,很快就染红了靠得最近的“忠”字。原来,挂匾额的铁码钉也被扯了出来,刚好插进了刘氏的左眼眶。
那些愤怒的村民见刘氏走出房间,准备把她拉起来羞辱一番,但毕竟是本乡本土的,见金匾上溅得到处都是的血液,也只得作罢。但就这样放过刘氏也是不可能的。几个家属一带头走进屋内搬家具,没一会,屋内能搬动的东西就被扫荡一空,最后还不解气,一把火把房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从有人闯进房间那一刻开始,刘氏整个人都蒙了,她想不明白,这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是不是疯了?她想阻止,又喊又求,一切都是徒劳,直到房子燃起熊熊大火,她反而平静了,顾不得还在流血的左眼,紧紧地抱着“精忠报国”的金匾,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房子被烧成一堆炭灰。
东西抢光了,房子也烧了,那些愤怒的乡亲带着复仇后的快感也都离开了,只剩下刘氏孤零零地站在尚在冒烟的废墟前。不,其实还有一人,是刘老夫子。他早就来了,但读惯了四书五经的老夫子,忠孝礼义廉耻的大道理早就在心里生了根。他对待叛国投敌的女婿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一个没有骨气的读书人还能算个人吗?
他可以不放火,但他也不可能阻止别人去放火的,哪怕这房子里住的是她的女儿。
不过女儿终究是女儿,刘老夫子再迂腐但对女儿还是很关心的,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接女儿回家。
刘老夫子收起对女婿的厌恶,轻轻走到女儿面前,故意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想引起女儿的注意。但这时的刘氏几乎就是一个木头人,心死了,对所有的事都看淡了。
太阳开始下山了,金色的阳光照在“精忠报国”的金匾上,显得分外的耀眼。都说残阳如血,和刘氏滴在金匾上的鲜血互相照染,给傍晚增添了几分无奈和残酷。
刘氏的左眼虽然已经不再流血,脸上的血痂衬托得小脸一片苍白。刘老夫子心痛啊,真后悔自己当初把女儿许配给赵有才。赵有才怎么会叛变呢?以自己对他的理解,赵有才绝对是一个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硬汉子,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不会的,自己教过的学生成千上万,看人还从没有看走过眼呢!
眼前怎么办?女儿并不理睬自己的暗示,难道自己就这么走了?不行,刘老夫子走到女儿面前,蹲了下来,叫着女儿的小名道:“梦茵,别伤心了,跟爹回家。”
刘氏还是木头人一个,仿佛没有听到父亲对她说的话。
“梦茵,你怎么了?有才的事与你无关,你就和爹一起回家吧。”按刘老夫子平时的个性,不把赵有才骂个狗血淋头是不可能的,但为了女儿能够早日走过悲伤,刘老夫子此时的语气是出奇的温柔和平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爹,你回吧。我要在这里等我家相公,我相信他是不会背叛国家的。”刘氏说完这句话后,又恢复了木头人般的尊容。
“回去吧,在娘家也一样可以等有才的。”刘老夫子继续劝道。但是,无论他怎么劝,道理从《四书》说到《五经》,从《论语》说到《诗经》,刘氏都是一言不发,让刘老夫子的满腹经纶只能去和孔夫子论理。最后刘老夫子实在想不出再说点什么好,追问女儿道:“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就在这里等,我怕我走了他回来后找不到家。”刘氏总算是开了金口,但也把刘老夫子想再劝她的话堵在了肚子中,再也说不出口。最后,刘老夫子在一条筋的女儿面前无计可施,只能无可奈何地回了回家。
月亮出来了,月光下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在房屋焚烧后的残骸中寻找可以利用的材料。可是,烧得实在是太干净了,连根棍子大小的木材都没找到。刘氏无法,抱着“精忠报国”的金匾来到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
她把金匾靠在树干上,抱紧衣裙背靠金匾,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有说不完的思念,只盼明月能把她此时的心情带给远方的亲人。
房屋已经烧毁,刘氏的当务之急一是填饱肚子,二是搭个茅棚好有一个遮露避风的生存之地。好在柴刀还在,刘氏顾不得左眼有伤,每天天麻麻亮醒来后除了下地,就是上山去砍茅草搭棚子。
下地还好,地是祖宗传下来的,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但她家没有祖宗传下来的山,无论刘氏在哪砍茅草都会受到别人的刁难。为了生存,面子这东西不如一张废纸,只要不是暴力阻挠,无论对方说的话再难听,刘氏都当没听见,该割草就割草,该砍柴就砍柴。大家看在刘老夫子的面子上,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分,毕竟刘氏不是赵有才本人,把气全往一个弱女子身子上撒,也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赵狗子钻狗洞
经过几天的忙碌,刘氏最后总算把茅棚搭好了,恢复了虽然贫穷但还算平静的生活。可惜好景不长,孤身一人的刘氏又被人盯上了。
伤兵赵狗子见刘氏虽然瞎了一只左眼,脸蛋儿还算清秀,身材也不错。于是,赵狗子打上了刘氏的主意,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面前,费尽心机地讨好她。刘氏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云。对这个落井下石的赵狗子是可怜厌恶恨,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一下。
赵狗子可不管这么多。他知道,一个在乱世中失去右腿的人是不可能找到老婆的,哪怕是霸王硬上弓他也要把刘氏弄到手上。刘氏不理他,他就去找刘老夫子。刘老夫子对他也是恨得牙痒痒的,凭着他的一面之词,让女儿受到无妄之灾。更何况谁也无法保证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所以当赵狗子刚起个话儿,刘老夫子当即抄起大门后的顶门杠就往他身上砸。赵狗子虽然少了一条腿,毕竟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待过,眼睛好使,见顶门杠砸过来,身子一侧,拐杖一顶,左腿一旋,顶门杠带着一股疾风从脑后一闪而过。
求亲变成了玩命,赵狗子哪里还敢多说,最后骂骂咧咧地对刘老夫子放狠话说:“我要不把刘氏弄到手,我是你的崽。”
“我可没有你这种半死不活的崽,你要是敢打我女儿的坏主意,看我不弄死你。”刘老夫子一介文弱老书生,为了女儿,说出了生平的第一次狠话。
“好,我们走着瞧。”赵狗儿还想多说几句场面话,看到刘老夫子又把顶门杠操在手中,保命要紧,一腿一拐,比双腿健康的人跑得还要快。跑出三两里路后,见刘老夫子没有追来,或许是体中的荷尔蒙作怪,他身体发烫,拄着拐杖又去找刘氏。
天已傍晚,刘氏已经躲进了茅棚内。几株茅草哪里挡得住欲火中烧的赵狗子,只见他三下五除二就扒了个狗洞大小的洞,把头伸进了茅棚中。
赵狗子的头一伸进茅棚就知大事不妙,一个树丫稳稳地卡在他的脖子上,想进是不可能的,想退同样不可能。双手又卡在茅草洞外,就是想再把洞搞大点,手也伸不上来。
怎么办?赵狗儿想,刘氏毕竟是一个女流之辈,力气能有大?只要自己好好保存力量,她总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到时抓住战机尽力一博,放倒一个柔弱女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于是,赵狗子似一只癞皮狗般伏在泥地上,做着癞蛤蟆想吃天鹅屁的美梦。
可是,他完全想错了。树丫并不是握在刘氏的手里,这个树丫其实有三只脚,稳稳地支撑在地面上,树丫上面还放了一块大石头。此时的刘氏坐在一旁,并没有一种胜利后的喜悦,反而忧心忡忡。今晚来的是赵狗子,他没有明闯硬闯,才让他着了自己的道。假如是别的男人硬闯呢,自己一个弱女子还不是别人砧板上的菜?
赵狗子一直在等待着时机,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雄鸡都打了三次鸣,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树丫还是和从前一样稳如泰山,让他全身动弹不得。慢慢地,麻木的感觉逐渐从颈部向全身传去。难道这个不起眼的刘氏是神仙吗?或许是有神仙在相助吗?赵狗子想,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假如天亮时自己还逃不出来的话,那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在村里混。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在乡村里是最让人瞧不起的下三滥。赵有才叛国投敌,刘氏和寡妇又有什么区别?对其他人还好说,自己可以说是因为赵有才害自己毁了一条腿,以后不可能找到老婆,自己是来找刘氏报仇的,在情理上还可以狡辩狡辩。但在刘老夫子面前,那是自寻死路。
怎么办?服软吧。赵狗子压低嗓子向刘氏求饶道:“秀才娘子,我错了我不是人,你就放我一马吧!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打你的主意了。”
刘氏假装没听见,她知道,有人做初一,就有人做十五。今晚不好好教训下赵狗子,一有机会李狗子刘狗子也会来钻狗洞,到时是防不胜防的。
“秀才娘子,以后我真的不敢了。你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你就饶了我吧。”
刘氏不为所动,全当他是在放空气污染环境。
“求你了,只要你放了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你。”赵狗子嘴上一个劲地求饶,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只要你一把我脖子上的树丫拿开,我不来个霸王硬上弓我不是人。
黑灯瞎火的,刘氏知道,只要自己心一软,剩下的事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到时他用强的话,自己就是喊破喉咙也不可能搬到救兵。更何况因为丈夫的事,村子里还有一大堆人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决不能心软,今晚我就要让所有的人知道,敢惹我,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因此,无论赵狗子怎么相求,刘氏都不去理会。
天麻麻亮时,刘氏在赵有才去当兵后第一次主动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她知道,凭她自己的力量,她就是把赵狗子卡在茅棚外也不一定说得清的。这时她需要一个强援,最好的强援就是她老爹刘老夫子。有老爹在,那些烂嘴烂舌的多嘴妇也不敢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花事。
刘老夫子见女儿回来,自是大喜过望,立即吩咐老婆淘米做饭杀鸡宰鸭招待女儿。
刘氏把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对老爹讲了一遍,刘老夫子觉得是大事,立即随女儿来到茅棚外。此时,茅棚外站满了乡邻,正在七嘴八舌地胡乱猜测呢!
刘氏走进茅棚,搬开卡在赵狗子脖子上的树丫,并狠狠地踢了赵狗子一脚。赵狗子被树丫卡了一夜的脖子,已经是昏迷得不省人事,被一脚踢醒,听到外面杂七杂八的声音,知道自己的丑事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恨不得能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地底下去,哪里还敢出声,只能继续趴在地上装死。
刘老夫子可管不得那么多,吩咐家族中两个健壮的后生用力把他拉出来,几勺水淋在赵狗子的脑袋上。赵狗子身上一哆嗦,想再装死也是不可能的。睁开眼睛装出一副不知是怎么回事的模样,茫然地望着大家,仿佛想从大家的脸上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老夫子斜着眼望着赵狗子,如在学堂里看犯了错的黄口小儿一般,直看赵狗子全身发毛,想分辨又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样,被树丫卡了一夜舒服吗?”刘老夫子终于说话了,“这就是觊觎我女儿的下场。以后谁再敢对我女儿不利,我让他不得好死。”刘老夫子是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的,他虽然只是个不第秀才,但他的学生中可是出过举人进士的,真要把他惹毛了,他丢下老脸去求当官的学生,要法办一两个流氓还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句话表面上是说给赵狗子听的,但听话听音,也是在警告大家,别再去给他女儿的添堵。
“是的,是的。以后赵狗子敢生事,不用你老出手,我们赵氏宗族第一个不放过他。”既然刘老夫子说了狠话,赵氏族长心中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甘,也只得站出来说几句场面话。
“好。”刘老夫子接过赵姓族长的话说,“我不管赵有才有没有投敌,我女儿都是你们赵家的人。你们欺负一个弱女子,还算是人吗?现在,有族长这句话,以后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我今天把话搁在这里,以后假如再出昨夜这种事,最怪我到时六亲不认,拉下这张老脸和你们奉陪到底,到时看是谁脸上无光。”
“是,是,老夫子尽管放心,以后再也不会出这种事了。”赵姓族人觉得脸上难堪,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表态道。
刘氏自证清白
刘氏实现了目的,开心地跟刘老夫子回娘家去吃了早饭。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丈夫不在家,刘氏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她的穷日子。可是,这看似简单的要求是最难实现的。
赵狗子事件后不久,村里传出了风言风语,说刘氏不顺从赵狗子是因为他四肢不全,少了一条右腿,没有男子味。其实她和赵三赵四早就有暧昧之事。众口相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好像都是亲眼看到一样。
刘氏开始并不重视,认为嚼舌根的事自古都有,舌头生在别人嘴里,想阻也是阻止不了的。后来说的人一多,再想分辨时已经迟了。无论怎么分辨,别人都是一副你说的我懂,当面说这怎么可能呢,我相信你,一转身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如此一来,不分辩还好,分辩来分辩去还分辩成真的了。
三从四德,《烈女传》,刘氏都明白,她一时心急如焚,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好的对策来。而且这种事刘老夫子也不方便出面,他相信自己女儿的人品,不可能做出伤风败俗的丑事。但他更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凭他一张嘴苍白无力的辩白,是不可能堵得住全村人的嘴的!
父女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刘氏先开口道:“爹,你去把村里的人都叫到我茅棚外,我有话对大家说。”
“这……”刘老夫子知道,仅凭空口白牙,这种事哪里说得清,别到时候不仅事情说不明白,反而变成全村人的笑柄。
“爹,你放心。”刘氏说,“爹,我有把握的。”
“你还是再想想吧,”刘老夫子再次劝阻道,现在大家只是背后说说,处理不当的话到时当面说都不是怪事。
“爹,我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名声臭了,我苦等我家相公还有什么意义呢!”说完这话,刘氏转过头,豆大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而下。
“好吧。”刘老夫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因为女人的名声,有时比生命更重要,这道理刘氏懂,刘老夫子更明白。只要能洗刷污名,冒点风险也是可以的。
刘老夫子留刘氏在家里吃过午饭后,又提醒女儿很多需要注意的事项,千万不要在乡邻面前留下什么口舌。其实都是一些老生常谈,说得多了,刘老夫子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也就闭口不说话了。
刘氏回去后,刘老夫子逐家去请乡邻。大家本来对这种风花雪月之事有一种莫名的兴趣,听他一说,乡邻们很快就聚集到刘氏的茅棚前。
刘氏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从茅棚中搬出那块“精忠报国”的金匾,靠在支撑茅棚的大树上,说道:“这段时间大家听够了我的闲言碎语,我无话可说,因为这种事是解释不清的。现在,我当着“精忠报国”金匾的面,证明给大家看。”
说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菜刀,抬起手,菜刀划过她清秀的脸,鲜血顺着刀口汩汩而出,滴落在“精忠报国”的金匾上。
此时,残阳如血,夕阳的余晖照射着匾额上的鲜血,分外刺眼。本来准备看热闹的乡邻们都惊呆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刘氏举起手中带血的菜刀,惨然一笑道:“赵三,赵四,你们不是说和我是相好的吗?来,有种的话你们也来割一刀?”
藏在人群中看热闹的赵三赵四此时哪里还敢出声,只是一个劲地往人后躲。他们只是下流的痞三,可不想为了赵狗子的那餐酒饭去流血呢!原来,赵三赵四是村里的两个破落户,打了半辈子的光棍,穷得连饭都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主,赵狗子请他们喝酒,说只要他们答应向外人说刘氏和他们相好,事成之后再请他吃肉喝酒。这有何难,两人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按照赵狗子的要求,和赵狗子一唱一和,说得有声有色,为赵狗子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事情会闹得大,他们多少还要点脸,只能闷在人群中低头不出声。
“现在我的相也破了,谁想来钻狗洞我奉陪。不敢来的话就别在背后说疯话。”刘氏举着刀,“我烂命一条,以后谁再敢乱嚼舌根别怪我给他脸上同样来一刀。”
看热闹的乡邻望着刘氏手中血淋淋的菜刀,早已没有了传她闲话的精神气,闭上了嘴低下了头变成闷头乌龟,然后一个个知趣地离开了。直到这时,刘氏才同意刘老夫子帮她清理和包扎伤口。
你还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再也没有人在背后乱嚼刘氏的舌根。其实也是,茶余饭后说说闲话说说八卦图的是一时口快,谁还真想往别人的刀口上扑?
大将军衣锦还乡
刘氏每天都会去村口的青石上坐坐,等赵有才回来。这一等就是三十年。刘老夫子走了,刘氏也老了,一次次的失望磨灭了她青春的梦想。她不知道她自己还能等多久,她也不知道她等待的人还会不会回来。她只知道她只要活一天,她都会到村口来等一天她的相公。
这天傍晚,刘氏感到和平时有点异样,她坐在青石上时,总觉得有几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想看就看吧,刘氏想,自己一个又穷又丑又老的老妇人,除了这条残命,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她站起来,慢慢地走回她的茅棚。
第二天,村外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镇北大将军赵有才,也就是三十年投笔从戎的赵秀才。赵有才来到当年的祖宅前,曾经高大宽敞的庭院不见了,只有一座低矮的茅棚靠在院中的李树上。
赵有才跳下马,看着物非人非的家,心中的痛苦真是难以言说。村里来了贵人,里正自然不敢怠慢,早就在一旁伺候着。这个里正赵有才熟悉,虽然三十年不见,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是他曾经的同窗好友赵本水。
于是,他上前一步,对学友双手抱拳道:“学兄别来无恙,小弟这厢有礼了。”
“你?”赵本水一惊,贵人是谁,自己怎么认不出来呢?他急忙跪下行礼道:“小人是本地里正,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赵本水,难道你连本人都认不出来了吗?”
“你是?”
“我赵有才啊!”
“赵有才?”赵本水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贵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实在不敢把眼前的贵人往赵有才身上联系。赵狗子不是说他已经叛国投敌了吗,怎么会是眼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
“别看了,我真的是赵有才。”其实也怪不得赵本水,他熟悉的赵有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眼前的大将军身材虽不算孔武有力,但也是结结实实的,古铜色的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沧桑。在确认真的是同窗好友时,赵本水爬了起来,紧紧握住好友的双手。
“我家娘子呢?”赵秀才顾不得叙旧,急忙问道。
“弟妹她……”赵本水心中有难言之隐。这也是,当时乡邻认为赵有才叛国投敌时不仅烧掸了他家的房子,还多次侮辱刘氏,现在人家衣锦还乡,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快说,她在哪里?”赵有才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话的腔调不知不觉威严起来,双眉倒竖,让人不寒而栗。
“她……”赵本水哪见过如此场景,双膝不觉一软,跪了下去,用手指了指一旁的茅棚。
预感得到了证实,赵有才不再理睬跪在面前的赵本水,三步并作两步走向茅棚。茅棚的门倒在一旁,棚内一片狼藉。
不好,赵有才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只见一个老妇人俯身倒在一块木板上。不用说,这个老妇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刘氏。
赵有才俯下身子,想把刘氏翻过来,不禁又“啊”的一声,饶是他久经战阵,也被眼前这个丑陋的女人吓了一跳。
紧接着赵有才又是“啊”的一声大喊,因为他发现刘氏已经被人杀死,鲜鱼染红了身下的金匾。赵有才走出茅棚,厉声喝道:“赵本水,过来!”
赵本水跪在地上哪里还站得起来,他虽然不知道茅棚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茅棚的主人是被乡邻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刘氏。见镇北大将军发怒,只能跪伏在地上簌簌发抖,嘴中一连串地喊着大人饶命。
随行的兵丁可不管你怕不怕,两个中军走过来一人挽起一条胳膊就往茅棚里拖。等到进了茅棚,赵本水的心都凉了,因为她发现刘氏已经被人杀死在血泊中。刘氏没死的话,她为人良善,在大将军说上几句好话,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还的机会。现在刘氏死了,他的命已经完完全全捏在别人的手里了。
同时,赵本水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只有向大将军坦白,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昔日的同窗好友,或许眼前这个至高无上的大将军还会念着当年的同窗之情,饶了自己这条小命。
于是,赵本水跪在地上,从乡邻放火烧屋,刘氏的眼睛是怎么瞎的说起,到赵狗子造谣生事,刘氏为自证清白,怎么用菜刀割破的脸皮,但刘氏被人杀死这事,他实在不知情。最后他说道:“作为同窗,我没照顾好弟妹,让她受尽委屈,我该死我不是人。”边说边用力地扇自己的嘴巴,为了活命,那是真扇啊,没几下脸肿得似过年的猪头,五官都错开了位置。
“起来,滚出去。”赵有才冷冷地喝道。
“是,是。”赵本水如获大赦,慌忙站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出茅棚,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冷气,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恰在这时,闻讯赶来的县官李大老爷也到了茅棚前。听到刘氏意外身故的消息也是吃惊不小。别的不说,就一条治理不力重则会要了他的小命,轻则也会官帽不保。但怕是没有用的,只能是戴罪立功,或许还有点回旋的余地。
李大人急忙走进茅棚向赵大将军请安,并吩咐衙役勘查现场。赵有才见有人想动刘氏的身体,提脚就向最近的衙役踢去。众衙役见状,哪里还敢上前,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上司李大人。
李大人在官至极品的镇北大将军面前,也是官小职微,眼巴巴地望着怒气冲天的赵有才。
此时的赵有才完全沉浸在刘氏身故的悲痛中,自顾自地抱起刘氏,轻轻地把她放在床铺上。当他看到刘氏伏着的木板是当时乡邻赠送给他的“精忠报国”的金匾时,心中的悲痛更是难以忍受。
他看着被鲜血染红的精忠报国四字,想起刘氏的一生几乎是和这块金匾连在一起,心疼啊,疼啊,疼啊,忽然几口鲜血喷出,溅射在金匾上,很快就和刘氏的血混合在一起。刘氏生不能和丈夫常相伴,死后能与爱人的鲜血相融也算是一种福报。
尾声
大将军晕倒,忙坏了随行的军医官。李大人知趣地退了出来,责令随行的三班衙役,立即寻找蛛丝马迹,侦查刘氏被杀案。
其实根本不用侦破,衙役在外随便一问,就知道这段时间有几个塞外之人在打听刘氏的情况,联系到刘氏被杀,事情就非常明显了,凶手是那几个塞外之人无疑。
李大人考虑到塞外之人骁勇好斗,衙役们可能不是他们的敌手,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去求随佐赵大将军的校尉,恳请官兵帮忙擒拿。校尉一听是捉拿杀害将军夫人的凶手,自然是义不容辞,当即亲自带兵,让衙役带路,包围了塞外之人居住的客栈。
衙役早已通过店伙计传话,悄悄地疏散了闲杂人等,只等官兵一到,立即来了个瓮中捉鳖。寒外之人虽然骁勇善战,但在训练有素和志在复仇的官兵面前,哪里还有还手之手,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连为首之人都成了俘虏。
俘虏押上来后,校尉一看,大家都是老熟人。为首之人正是曾经号称草原之鹰的外族国王。在镇北大将军赵有才和他们最后决战时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大的富贵轻易地砸到自己头上,真是苍天有眼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折断了翅膀的草原雄鹰再嚣张,也只能跪在地上号啕。倘若不是赵有才带着一队士兵假意投降,自己也不会败得如此彻底。怪谁呢?天意啊!赵有才投降后,很快就展现出治国安邦的才华,官越做越大,最后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军师。怪只怪自己大意,没有防备,最后赵有才和朝廷的军队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华庭。好在自己熟悉地形,才逃得一条小命。
恨啊悔啊,现在赵有才成了朝廷的镇北大将军,凭他们几个残兵败将想找他报仇是不可能的,如果能杀了他老婆,也算是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没想到反而把自己送上了鬼门关。
赵有才醒了,一见到草原神鹰,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把他打入囚车,命人押回朝廷。
赵有才回来了,还成了镇北大将军,赵狗子几乎是吓死了半条命。想逃,那是不可能的,塞外的国王都被官军手到擒来,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没法,只得负荆请罪,厚着脸皮来求大将军原谅。
赵有才没有理睬他,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诬陷我投敌叛国,我不怪你。因为为了保密,我没有和大家说清楚,你误会也正常。但你侮辱我夫人,我不能代替她原谅,你自己去向她请罪吧!”
正在这时,已经出逃的赵三赵四也被官军逮了回来。赵有才一声令下,让他们跪在刘氏的棺木前一起向刘氏请罪。
镇北大将军赵有才为刘氏举行了风光大葬,当刘氏入土为安后,他拿出镇北大将军的令符及官凭印信,交给随行的校尉,命他上交朝廷。
校尉不解地问道:“大将军,你这是为何?”
“夫人苦等了我三十年,现在该我陪她了。”赵有才淡淡地说。
“将军,还望三思……”炙手可热的权势岂能是说放手就放手呢,校尉还想好好劝劝。
“不用多言,”赵有才挥手打断了校尉接下来想说的话,“我上半生为国家精忠报国,下半生陪夫人相濡以沫,人生幸事。不用多言,你回吧!”
“是。”校尉不敢多说,只得带着本部兵马返回京城。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尚且是忍辱负重卧底三十年的镇北大将军呢。旬日之后,朝廷恩准了赵有才致仕的请求,但只同意他以闲职致仕,由当地州县恩养,一旦国家有事,必须官复原职为国效力。
赵有才送走随行的官军后,拿上柴刀,砍树割茅,在刘氏的坟墓旁边搭了一个和刘氏一模一样的茅棚,每天陪伴在刘氏的坟旁,耕田砍柴,闲时坐在墓碑前和刘氏共话桑麻,讲述着从前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但他也没有忘记国家的重托,喃喃地说:老太婆,国家无事,我陪你终生至老,国家有事时,我还会跨上战马,驰骋沙场。老太婆啊,到时你还要像以前一样,独自在这山坡等我。等我,记住,一定要等我。
山风呜咽,小树低首,仿佛是刘氏对丈夫温柔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