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时光，不为玩乐：《玩乐时间》

《玩乐时间》Playtime(1967)
导演：雅克·塔蒂 Jacques Tati
编剧：Art Buchwald、Jacques Lagrange、雅克·塔蒂 Jacques Tati
演员 Actor：雅克·塔蒂 Jacques Tati、Barbara Dennek等
国家/地区：法国/意大利

雅克·塔蒂的《玩乐时间》看过好多天，原先看完便要写，各种事物耽误下去，忘掉了。

几年前还在在家乡上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里，上班的路途，有一截被拦起一半来修，原先的四车道并成两车道，梗阻起来，堵得一塌糊涂，骑着自行车也休想见缝插针的。在这灰尘漫天的车流里，《玩乐时间》的最后一段情景突然现出在脑子里。看电影时深深的感动，就在浓重的汽油味里再现了。

电影里那段情景是这样，塔蒂扮演的于勒先生在巴黎这座现代化的，满是玻璃幕墙，满是高尚的格子空间的城市里游历完毕，与一位来巴黎旅游的美国女孩邂逅，他们来到一个超级市场，于勒先生买了一块手帕送给女士，结果他被困在超市里，女士却急着回到旅行团的大巴，于勒只好叫一个路人帮他传递这手帕。

女士把手帕当作头巾戴到头上，车子启动，汇入了巴黎马路上滚滚车流，照例梗阻，堵得一蹋糊涂。堵车是最容易叫人心烦意乱的，塔蒂却不烦心，在一个转盘路口，他安排所有的车围着转盘缓缓转起来，搭配的音乐，居然是老式电影里那种老式旋转木马的手风琴音乐，于是，堵车变成了一场游乐，马路变成游乐场。围着转盘转的车，颜色鲜艳各异，还有卖冰淇凌的拖车。路边修车铺的起降机一起一伏，修车师傅虽然专注的修车，并不注意到自己的一起一伏，这又是另一种游乐设施了，像是电动的跷跷板。还有路边刷玻璃的清洁工，窗户上正倒映出美国女士的巴士，清洁工把窗户一开一关，那巴士在玻璃上忽上忽下，塔蒂配上的音效，居然是车上的女士们好像真的上上下下，发出一阵阵惊呼，这场景代表的游乐设施，就像在坐小型海盗船。

这些车子的动作组成的“游乐园”，并非现在那种直上直下，几乎要吓掉人们性命的快速游乐设施。世界变得快速起来，车子快速起来，游乐设施也快的不可收拾。而塔蒂用车流想象出来的，明显是那种乡村的小游乐场，不激烈的动作中间，有一种悠哉游哉。像是变成摇床里的娃娃，摇着摇着。

我忽的就特别感动起来，除了有天才的，有情怀的，童心不泯的人，谁还能，还愿意在堵车中想起小小一座游乐场。这情结，我在塔蒂的《节日》里看得到。那时节，塔蒂的动作还激烈着，有卓别林的影子，现在的憨豆，也大约有他那时的影子。

《玩乐时间》其他的深意，各种文章解读的多。比如玻璃幕墙的大楼对城市空间造成了怪异的破坏，玻璃上市场倒映出巴黎的名胜古迹，这是对过去的怀念；格子间的办公室，叫于勒先生迷路，这一直讽刺到今天；那所华而不实的现代主义餐馆，也是轻轻的，玩笑一般地戳着大城市虚华的痛处。这种思索，从塔蒂的《我的舅舅于勒》开始，已经成熟得很了。只是这回，他用了70mm的胶片，真的盖起了许多大建筑，渐渐资金无法支持，于是他让制片人抵出了房子，让自己完全破产。

但影片票房还是全然失败了，塔蒂以为是剪辑的问题，他剪了许多遍，放映完毕，还躲到剪辑室里一遍一遍地剪。最后，这片子居然也就没有了一个导演亲自确定的版本。塔蒂不晓得，他的喜剧，他喜剧里的深意，稍稍的超前了。到现在看，也还是感觉，稍稍的超前了。 就像电影里与大城市格格不入的于勒先生，在人潮涌动中，独独的寂寞着。

我下班的时候，在车流里左奔右突，再次想起《玩乐时间》最后的场景，突然想，要是塔蒂活着，我真愿找到他，拥抱一下，然后毕恭毕敬替他点上烟斗，看他抽。虽然放在他口袋里的烟斗，在电影里从来没有抽，只为了别人给他递烟时，作为不抽卷烟的借口。

看过许多喜剧，但我觉得最好的，还是塔蒂的。
特吕弗这样说：一部布烈松或塔蒂的电影，必然是一部出自一位天才的作品……
杜拉斯这样说：我鄙视所有活着的导演，除了雅克·塔蒂和戈达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