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石头和小乔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推荐歌曲：《我记得》赵雷

你瞧，若我没注意抬头，这次满月也要背着我悄悄出行了。

不远处的半山野，隐隐透露出淡粉色晚霞，山谷的绿意被清风徐徐吹起，风筝高高挂在树枝上，尾部的线条流畅，像一条丝滑的小游鱼，若不是看到这满园春色，微风吹拂绿野的场景，我真以为这是我死后该去的地方。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倒是很像诗里面的场景，这让荒废了半辈子的我有些错愕。大雨即将停止，我将代表死神对你做出最后的警示，你这一生对待感情多有亏欠，辜负真心，死后必将不能到达净土，希望你能在死后好好忏悔，早日洗除你的罪孽。面对眼前这虚幻的身影，我无奈笑道，何谈罪孽，我这一生算来算去，只是辜负了一个人罢了，我愿意忏悔。

01（石头和胆小鬼）

我和石头自小相识于山野之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初识这句诗，我便觉得说的是我和石头。石头住我家隔壁，也是因为年长一岁的缘故，他总是等我一起上下学，一开始，石头并不欢喜，伴我上下学也是被向来喜爱我的石头叔叔强迫的，不过后来兴许是习惯的缘故，他也逐渐自觉担起了陪我上学的责任，偶遇说闲话的同龄小孩，他拿起石头便扔，丝毫不顾那小孩被扔中后额头是否红肿。从前，我和石头一直都是对着干的，我从小便胆子小，除了蚂蚁似乎没什么我不怕的虫子。偶尔放假到石头家玩时，他会故意把我锁在房间里，然后又用玩具蛇、玩具青蛙捉弄我，惹得我嚎啕大哭，石头从小便是个狡猾的男生，他只会趁石头叔叔不在的时候捉弄我，叔叔在的时候他会故意把他的零食玩具都给我，这样的反差让我不得不大骂他心机男，然而每次回应我的则是几颗刚好投中我的碎石子。

我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小男孩那么喜欢玩石子，直到有一次和石头去爬山，我才知道原因。那次他骗我山上有一棵很大的桃树，对着桃树许愿，吃了桃树上的桃子就能心想事成，我问石头那我想变成小魔仙可以吗，或者变成欢天喜地七仙女里面的小七，好喜欢穿紫色的仙女裙。他笑着骂我土鳖，但还是带我上去了。爬山爬了一半，他看到了一棵果实很像树莓的树，问我想不想吃，我说我害怕有毒，不敢吃。石头接过我的话就笑了起来，他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什么东西都怕，连吃个树莓都怕，石头后来才告诉我，那个时候他只是想让我帮他试试毒，他自己想吃。看到我吃了没事，他才乐呵呵地摘了几个装到口袋里。

我跟石头找了半天，根本就找不到什么桃树，一眼望去除了一堆长相丑陋的枯树，啥也没有。看着天逐渐昏黄，我再也走不动了，我哭着跟石头说我要回家，我饿了，我要回家吃饭。石头大骂我没出息，胆小鬼，但我还是不管，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没办法了，只能带着我下山，山下有一个小湖泊，我以前一直没有注意过，石头回头看我，胆小鬼，要不要我教你打水漂，保证你哥我打水漂帅呆你。他不等我开口，就连续投射石子自顾玩了起来，我问他，你口袋里装那么多石头就是为了玩水啊，他没有回头但照样骂我，我天天跟你这种胆小鬼在一起，不带着点防身利器怎么自保。

我学着石头的样子也开始玩起了石子，但是我玩了几次就放弃了，我根本就扔不出水波，而石头扔的水波却一圈比一圈大，我问石头是有什么技巧吗？石头说没有技巧，你哥我就是比你聪明一点而已。回家之后我一边吃饭一边哭，我跟我妈说以后再也不要跟石头玩了，他总是欺负我，一点都没有当哥的样子。但我没想到，后来，我和石头就真的很长时间都不在一块玩了。

由于一些原因，我搬了家，他说，胆小鬼，以后逢年过节的记得回来看看你哥，不用再陪你上下学了真爽啊，我在车里对他做着鬼脸，我说我脑子不好才回来看你。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再也没能找到像石头这样的玩伴，虽然他总欺负我，可是我从来没体会过孤单的感觉。就在我唯唯诺诺地度过我的高中，并即将迎来我的高考时，我妈在饭桌间无意提到了石头，他说石头因为生了场病可能读不完高中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随口说了句，什么病啊还能念不了书了，肯定是他贪玩儿，故意装病，我要是在他旁边我肯定揭穿他，他从小就心思多。

02（石头哥和小乔）

高考后我回了一趟以前的家，看到了长大后的石头，他变得很高了，大概要比我高一个头，身材也很壮实，一点都不像生了病的样子，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他就被一记石子砸了过来，我追着他跑，我说石头你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只是，我生平第一次追上我的石头哥，却也是最后一次了。我曾无数次想过，若是我没有去追石头，他的腿是不是就能保住了，我去医院看他，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床边不敢说话，石头则是憨厚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了句，小乔，你石头哥也没死，哭丧着脸给谁看呢，我这腿，之前就没好过，也好不了了。我莫名觉得鼻头发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慌忙地说，石头哥，我不是故意追你的，我也不知道你的腿不能跑。他笑着说，我知道，拿过桌子旁边的纸盒扔给我，小乔，赶紧擦擦脸，总不能让你腿脚不便的石头哥帮你擦吧，我爸看到了又得以为我欺负你了。

石头问我高考考得如何了，准备上什么大学，报什么专业，我摇摇头，我说不知道，这个得分数出来才能看呢。石头突然望着窗外，有那么一瞬的愣神，随即他又笑道，我猜小乔一定想读中文系，你从小就爱背诗，你石头哥其他方面都比你强，但是背书哈哈哈还是你这个胆小鬼厉害一点。我没有说话，我猜，若是石头没有生病的话，他应该会是一个强壮帅气的体育生吧，毕竟他力气那么大，上了大学之后，一定很受女生喜欢。我说石头哥，我要是考得不好话，就去复读一年，你好起来就跟我一起考大学，有你在我旁边，肯定没有人敢欺负我。

他笑着说好，石头皮肤很黑，笑起来显得牙齿很白，我从小就说，他就算死了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他，他问我为什么，是因为他比较帅吗？我淡定开口，因为他要比一般的骨灰还要黑一点，我说完他就抓起地上的小虫子来追我，说要丢进我的嘴里……离开的那天，我答应石头哥，等我上了大学放假了也会去看他的，石头哥也说，等他好起来，就去我的大学找我玩，带我到处吃好吃的，让别人都羡慕我有个帅气十足，身强体壮的哥。

只是上了大学之后，我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一开始还会主动给石头哥发微信主动分享我的日常，后来，由于加入学生会和社团天天忙着活动，我渐渐地就和石头哥断了联系，石头哥怕打扰我，也逐渐很少主动联系我。大一刚开学的两个多月，同社团的一个学长在操场跟我表了白，操场上的人很多，我感到很害怕，尴尬地接过了学长的花，准备私底下跟学长解释清楚。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我主动给石头哥发了消息，他很久很久才回我，他说，如果我喜欢的话，就去试试吧，总不能一直不敢迈出这第一步吧，我想了想觉得也是，我也是该勇敢一次了。

学长对我很好，每天都会在我宿舍下面接我上下课什么的，也会时不时给我送花和礼物，只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时候我很抵触学长和我近距离接触，特别是有一次晚上他送我回宿舍说想吻我的时候，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抗拒，回宿舍后，我打开了知乎，我开始搜，为什么会对男朋友亲密接触感到抗拒，搜出来的答案是了然的。不喜欢就不要耽误人家。我看到了这个回答，才明白，我真的没法喜欢那个学长，刚好那次之后又一次社团联谊，学长作为组织者喝了很多酒，在他去厕所的间隙，我拿了瓶水，在卫生间门口等他，他趴在洗手池那狂吐不止，我把水递给他让他少喝点，他是学长少喝点也没人敢说什么。他则是笑了笑，小乔，还是你关心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刚想说的话又尽数吞了下去。那次聚完会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门禁的时间，学长搂着我肩膀对我说，小乔，要不你今晚别回去了吧，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连忙把他交给了另一个同行的学长，然后自己翻墙进了学校。

第二天凌晨我就跟学长说了分手，他连续找了我好几天，问我是不是他酒后失态了，做了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了，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放寒假的那天，他把我堵在车站，那是我第一次勇敢回应，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对不起，我只是不喜欢你，也不想耽误你，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被更好的女孩子喜欢的。学长走了，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以为不讨厌，并且那个人对我好就是喜欢，后来我才发现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这样的。我终于回家了，我跟我妈说，石头怎么样了，他是不是现在已经好起来了，肯定是的，他现在都不给我发信息的，估计偷偷谈恋爱了。

我妈沉默了一会，望向我的眼神有些微闪，她细声问我，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石头哥，他可能要不行了。我没法理解我妈口中的不行是什么意思，那条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突然就变得那么陌生，我甚至有点害怕，我害怕看到我妈口中那样的石头哥。我走到了石头家门口，我敲了敲门，一下，两下，三下，是石头叔叔开的门，我拿着我妈递给我的水果和牛奶，佯装笑意，我说，叔叔我放假啦，来找石头哥玩。石头叔叔也变老了，他这次没有以前那样一直冲我笑了，他说小乔，你来得正好，去陪陪他吧，石头一个人也怪孤单的。我记得以前我来石头家时，叔叔每次看到我，都会喊我闺女，只是这次他和石头一样，都喊了我小乔，我有点被这庄严肃穆的气氛吓到。

03（小乔，小乔）

我来到石头的房间，推开门，一眼望去的就是一个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背影，他呆呆地望着窗，鼻子里插着气管，空气安静到我能很明显地听到他喘息的声音，我轻声喊了声石头，他回头看我的那一刻，我承认我忍不住了，我又没忍住在他面前掉眼泪，他想开口跟我说话，可是刚张嘴，就呛了一下，大口喘着粗气，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能断断续续地喊我名字，他喊，小乔，吸气，又喊，小乔，呼气。我说石头哥你别说话了，他沉默了，抬头盯着窗，又回头看我，窗户已经被封死了，石头叔叔跟我说他现在不能受凉，更吹不了风，窗户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窗帘，窗帘上是一片绿野，绿野上有很多小动物，小动物们应该在聚会，彼此分享着一些食物，不甚欢乐。

我一直没有意识到石头的病竟那么严重了，严重到我无法直视他，我害怕，我害怕我靠近他跟他说话，他会因为此刻的狼狈处境感到痛苦自闭，石头什么时候让我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了？他在我面前一直都要伪装出高大强壮聪明绝顶样子……可我也不敢离开，我害怕，我更害怕我离开了他会感到失落，我想，那我还是陪陪他吧，哪怕是不说话，就这样，简单的，陪陪他就好。石头望着我，他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泪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紧接着他又开始大口喘息，我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先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慢慢平复下来，先不要说话，我知道他想跟我说话，但是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掉眼泪都可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见他还是红着眼睛，我故意生气地说，你别哭了，你要是再哭我就再也不要来看你了，再也不要了。石头似乎很无奈的样子，很牵强地朝我眯着眼笑了一下，他有些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又慢慢松开，不再看我。临近傍晚的时候，我妈让我先回来，明天再来看他，我轻声说了句，石头哥，我明天再来看你，你记得好好休息，记得不要哭，少说话，临走时，我往他手心里放了一块石子，他望着我，我赶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擦了眼泪，我说，来的时候随便捡的，本来还想着能欺负你一次呢，算啦，等你好了我再欺负你。

石头哥在我离开后不久就走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是石头的灾星，从小到大一直在坑他，他好像总是替我挡着一切的灾难，我不敢回忆我们之间的那些记忆，因为我越来越发现，那其实并不是我的噩梦，而是我这一生最有趣，最丰富，最珍贵的回忆。小山丘下，夕阳渐落，微风将山谷的绿意高高吹起，湖泊旁有两个影子，小男孩在扔石子，小女孩坐在草地上用草编着手链。在听到那一声声唢呐声的时候，我再也绷不住，我抱着我床边的玩具熊闷声哭着，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童年就彻底变成回忆了。再也没人能那么小就敢背着大人牵着小女孩的手去爬山，也没人那么小就长了那么一张会忽悠小孩的嘴，也没人那么小就知道在口袋放石子保护小女孩了。

04石头的留言

我和石头很早就开始玩qq了，当时他对我说，经常玩qq的小孩成绩会变差，让我把我的qq密码给他，他替我升级，装饰qq空间。那个时候我只有石头一个好友，后来搬家的时候，我重新注册了一个账号，再也没有登过那个qq，密码我也忘了。我妈手机号一直没换，偶然一次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号，我用我妈的手机号试了试，找回了那个qq号，也成功登了上去。我打开qq空间时，发现里面有十几条石头的留言。

胆小鬼，给你的qq已经升到一个太阳了，你哥都没有一个太阳，够意思吧。

胆小鬼，你是不是不玩这个号了？怎么什么也不发？

胆小鬼小乔，新年快乐！

……

小乔，成年快乐。以后不要再做胆小鬼了，做个大大方方的漂亮姑娘。但没关系，遇到事儿了，你石头哥我还是会出来扛事的，哥别的本事没有，有的是一身力气！

小乔丫头，哥最近腿有些疼，跑步也总摔倒，要是这时候你来追我，你哥肯定只有挨你打的份了。

……

小乔，哥等你回来一起打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