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掉水井里去了
夜色依然传递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客居的苏城似乎提前拥抱梅雨了。雨声仿佛能敲醒我们沉睡的记忆大门,那也是下雨的三月。
这是十几年前乡间中学发生的故事。
学校里只有一栋12间教室的两层教学楼,教学楼的西北角是个旱厕,要走段下坡路才能到。教学楼的正南方是个不大的土操场,每次秋季开学时,要带领很多学生拔草,除掉那些暑假里疯长的、比人还高的蒿草。操场的正西边是一排平房,紧挨着旱厕,是男生宿舍;操场的西南角山坡上是女生宿舍;操场南边的尽头是个篮球场,篮球场东边的高坡上是学校食堂;篮球场的南边是个两层的教师办公楼,和当地的乡政府隔墙而驻。小卖部在办公楼朝东第一间,那是孩子们最爱光顾和眷恋的地方。
我带的班在一楼,从西边数第二间教室,在这里待了两年,第三年初三搬到三楼西边第一间去了。故事发生在初一,一楼教室的门口。
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在早读铃声响起前,就站在门口等候孩子们。班上有个阿林同学,已经迟到两次了,在“事不过三”的严肃班规前,我想是不会有孩子去违反的。今天的我与其说是督促孩子们晨读,不如说是在等阿林,看他会不会迟到。
现在还记得,早读快结束时,看到雨幕中疾驰飞过的矮小身影,穿过篮球场上,越过土操场,大汗淋漓地出现在我跟前。我的怒火从早自习铃声开始起一直在酝酿,当阿林出现在我面前时,彻底爆发了。阿林还没来得及摘掉雨披,跟我解释的时候,我给了他一记耳光。昨天还向我承诺不迟到,今天就没做到!当时觉得自己义正言辞,但事后我就后悔了。
阿林比班上一般孩子矮小些,身体瘦弱,头却大,脸微胖。阿林一脸的委屈和不满,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或者是额前的雨水流了下来。他脱掉明显比他身材要大的成人雨披,全身湿乎乎地,汗水和雨水打湿了全身,脚上那双大雨靴和他弱小的身材不成比,他恐惧的眼神打量着我。我疾言厉色地问,
为什么昨天答应的,今天做不到?
他踟蹰了半天,不肯说。我冷冷地说,还要老师给你个巴掌啊?
他突然大哭起来,哭声都盖过了教室的晨读声,教室里的孩子都向窗外张望。
哭喊着说,我水桶掉井里去了···然后是呜咽和哭泣。
屋里还要你挑水不成?我不解地问。
是的,他哭着说。
你爷和你姨哪里去了?(当地方言,爷和姨是指爸爸和妈妈)
过了年······他们就去广东······打工了······,阿林抽泣着说。
家里谁照顾你呢?
就我爹···(当地方言,爹指爷爷)
那也不用你去挑水啊?你这么小!还有你爹呢?
这时,阿林情绪平稳了些,我不再凶巴巴的。早自习也结束了,孩子们都去食堂抬蒸好的早饭了,阿林和我坐进教室里。
阿林继续向我解释道,我爹早上好早就去山上做事去了,早上起来我要挑水煮我妹吃。去水井里挑水,冒注意水桶落到水井里去了。我用水桶扁担上的铁钩子钩了好多时都冒钩上来,后来是另外一个挑水的同村叔叔帮我钩起来的。
我看着他,没说话。
阿林胆怯地看着我说,老师,我不是故意的。不是钩水桶,我肯定能赶到早读的。
我摸摸阿林的湿漉漉地额头,不无愧意地说,
“对不起,阿林······”
阿林突然站起来说,
“我不怪你,老师。”
事后,从别的孩子口中得知:他每天早上要起很早,挑满水缸,煮好早饭,送妹妹上学后,才往学校赶。水桶掉井里那天,他没来得及吃早饭。
多年以来,脑海中常常浮现阿林委屈哭泣的脸,为自己的唐突自责不已。总觉得自己的那句对不起太苍白,无法弥补我对阿林的伤害。
前两年,我从别的孩子口中知道阿林毕业后去了广东,现在过得还好,也成家立业了,只是个头比同龄人稍微矮些。
阿林想必早已忘了这些事,可我不知为何心中常常念及这些。在三月下雨的今天,又如此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