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蔚蓝的草坪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鸾乱飞”,这是让我爱到绝望的十六个字。不知是因为出生在春天的缘故,还是从小在乡下长大,它们仿佛浓缩了我对那里所有美好的记忆,甚至包括一些并不存在的记忆。
没想到,第二次近距离长时段地再次回到她的怀抱,却是在十几年以后的这个夏天。草坪的天是蔚蓝蔚蓝的,墙边埋满深草的瓦房,大树凉荫下翻着肚皮垂着脑袋的土狗,黑漆斑驳的黑板,操场上和孩子们的喧闹,夜晚声声不休的虫鸣,星光璀璨的夜空,远方天际浮动的光影,还有那冰肌彻骨的溪水,在脚掌间游弋的小鱼小虾,天那边,山那边,一切的一切,都以其绝对的美丽,让我感到那些曾经的岁月还在那里,儿时的那个我还在那里。
从前的我,每每想到夏多布里昂笔下迷人的故乡圣马洛的古堡,梭罗枕畔云飞雪落的瓦尔登湖时,偶尔还会因为我的村庄事迹寥寥,乏善可陈而暗自伤感。而今坐在庭院里望着满天的繁星,在生命的原点感知以及人生苦楚的烟消云散中,我竟触摸到这个时代以及深藏其中的土生土长的力量。
草坪村,在中国浩如星海的无数个自然村里,不过是卧于花丛中的一粒微尘。草坪中学,一片被时代影响又时时被时代忽略的小天地,也不过一个大历史中气若游丝的小局部。这里没有出过什么有名的人,人们大多是社会中极不显眼的金子,拙于温柔,此外还有一份感动人心的耐性。
草坪中学的毛主任和我们详细介绍了学校的情况,我们感觉得到,在政府扶持,政策倾斜的大欣喜中,确实还有一些诸如师资水平,学生兴趣等需要投入更多时间来解决的小无奈。
“孩子们呀,你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发扬你们的长处,而是为了锻炼你们的短处啊。”他的这句话仿佛仍在我的耳边回响。支教,本就不是一种单方面的给予。我们用能够带去的知识,快乐,温暖和我们生活的世界,去感知他们的热情淳朴,单纯善良;我们和他们交流我们对于梦想的理解,分享追梦路上的辛酸与感动,他们教我们如何像孩子一样快乐,那些与物质无关的快乐。
对于大学生支教的评论声音时时入耳。不得不说,谁都没有办法在短短的时间内对山区孩子们的心智构成多么大的改变,但是同样的,恐怕任何人也没有理由否定志愿者们在这其中做出的努力。哪怕是几十年后的某一天,曾经的那个孩子偶然与邻居有了纠纷的时候,想到那个夏天有个小姐姐给他讲过的与人为善,于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伤人的话咽了回去,让了人三分。便是这样的小事,在我看来,已经是极大极大的收获了。由此,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看着下面坐的孩子们横七竖八地偏着脑袋,眼睛里满是真诚,浑身上下便充满了力量。
突然对那些背着黑板到村子里找学生的乡村教师们肃然起敬。这其中大抵包含一种朴素而宝贵的信仰吧,至少是对知识的信仰。远有梁漱溟,晏阳初亲临乡村搞建设,近有代代有识之士扎根乡村,发展教育。高中时候曾经在一位及其崇拜的老师空间看到他当年大学支教的照片,便梦想能有一天也能站在山村学校的讲台上。而今梦想成了现实,对支教的理解也不再仅仅停留在与孩子们的友谊上。教育,知识,从来都不是为民生,民情而生,它首先意味着一种民权和民生,为改善人们的生活而存在。这不是简单的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较量,而是在寻找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共有的生活。
曾看过柴静对来华支教的德国人卢安克进行的一段采访,题为“无能的力量”。她说“这种无能,有时候要比能要强大一百倍。”教育,从来都不是特效药。今天埋下一粒种子,来日可能开出灿烂的花,也可能就此被悄无声息地吞没在茫茫土地中,遍寻不得。卢安克就有着这种无欲无求的味道,因为他相信,很多东西存在本身,就自有一种令人内心惶然震颤的力量。
“凭一口气,点一盏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知道在一千多米高的山坳里有一盏灯在等待归人,它安静地照耀着山林,照亮孩子们清澈的眼眸。空气里是泥土的清香,夜空中有蝙蝠侠飞过。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山中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