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集市(1)
从我家出门右拐,到第一个路口再右拐,就是菜市。
菜市在曙光路与月潭路之间的一条东西街上。是我住的村子和前后的荆家庄、许家庄,以及东、西观音堂最主要的菜市场。附近纺织厂玩具厂的工人和一些离得并不近的不上班的老人,也喜欢大老远得跑过来买菜。因为这里离“苓芝”一步之遥,菜既便宜又新鲜。
“苓芝”是村子的名字。高密东北乡素有“七官庄八河崖十二灵芝”之称。什么栾家官庄赵家官庄杜家官庄张家官庄……刘家苓芝管家苓芝门家苓芝李家苓芝……一大串,八河崖不是八个河崖,我还没弄清楚,先不说。
东北乡土厚。若干年前第一次路过这里,看到路边沟里露出齐崭的没有杂色的几米深的黄面沙土,让我羡慕不已——在我眼里,这大片田野简直就是一个挖不尽的大沙坑!
我真爱这些土!它看上去很干净,象被水淘洗过。我没有考证,但我猜这里以前可能是海滩或河床,我们距离青岛不就才二百里吗?
后来翻阅相关资料,才知道这里在明洪武年间是胶河与五龙河交汇处,属方圆百里的百脉湖流域,曾经盛产灵芝,怪不得有这么多”苓(其实是灵)芝”,还管这条街叫百脉湖大街呢!
这一带的人每到二月二都会用这种土炒一种粸子:先把加糖发好的面擀成稍厚点的饼,叠几下切成细条,再把细条切成菱形或方形的小块,待锅里沙土炒热,倒进去翻炒直至成熟。炒好的粸子酥焦香脆,又不油腻,非常好吃。
去此地往西五十里,是我的老家,那里算是高密西北乡。丘陵多,地势也高。村后是一道岭,岭上覆薄薄一层好土,底下是大块的糠石头、碎板岩和既不是石头又种不出庄稼的红土板子。我十七岁那年冬天,曾和父亲他们挖了一百多个果树坑。那块地北高南洼,最南头洼的地方,掏下去七八十公分还是厚厚的土。北边就不行,一锨挖下去就掘不动了,用镐刨,镐刃在康石头上碰出火星子,碰到红土板,就象在上边画杠杠。靠着第一次干重体力活的一股倔劲,我拼了全力刨,努力跟上大人们的进度。父亲对我的评价很保守,说是“尽了力了”,我岂止是尽了力了?我明明是拼尽了力气,而且干得比他差不多少。
以前岭上多数种果树和一些耐旱的庄稼:棉花谷子高粱什么的,岭上打不出水,岭旁的沟里也只是雨季才能积点水,庄稼基本靠天收。有年夏天,天刚住了雨,果园边的大湾沿上就停着十几台机器抢水浇树,而我们没有机器,等雇到机器水也没了。后来有机器了,父亲这人对机器也不懂,开不起来……今天想起来,那时人之无能加上土地贫瘠,真让人愁得慌,简直暗天无日。
东北乡地势平坦,地下水资源丰富,几米十几米就能打出水来,机井也多,需要浇水了推几节管子到地里,铺好,合上电闸就是,所以种菜的也多。以前干建筑的老栾两口子早上起来去浇完芹菜,再骑摩托车进城干活也误不了事。我们老家干旱,有一年树都干死了,有人好不容易把井打到二百多米,打出的水还是咸的,不敢浇地。我想难道是打到海底了?
就那一年,我们那的麦子打五六百斤、六七百斤算好的,人家还是一千出头。由此可见种地和种地也有区别,得有好地方才行。
河崖镇就是莫言老家那一片儿,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白色蔬菜大棚,阳光照耀下,星星点点跳跃其上,象一片波浪起伏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