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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

2020-01-16  本文已影响0人  独钓寒江Mr

命案

我得知这里即将拆迁的消息,便找了个时间到这里看看,看看这个童年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狭窄曲折的小路难容现代化的机动车通过,墙面在岁月的侵袭下已经斑驳脱落,露出暗红色的砖,每一块砖都如同一张定格的照片,记录着一段故事,曾经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时间的流水沿着曾经的足印倒流回去。这个居民大院住着印刷厂、糕点厂、医院等单位的几十户人家。破旧的平房如棋子般星罗棋布的分布在院子的各处,有的房檐下挂着大葱,有的窗台上堆放着白菜。几场雨过后,居民大院里的土路一如既往地满是泥泞。风还是很大,街边电线杆上的广告纸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雪,已经残破,一角在风中飘舞,随时会脱落,居民大院门口的“水炉”的房顶烟筒里依旧冒着白烟。

水炉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卖开水的小店,尤其是不生炉子的夏天,生意格外的好。白铁焊接的锅炉比一成人还高,煤在锅炉内熊熊的燃烧,锅炉上接一水龙头,水龙头出水嘴上还缠着一块纱布,水顺着纱布留到暖壶中,纱布减少了水流的冲击力。一毛钱一暖瓶开水,为了解决零钱不便,水炉老板会制作“水票”。就是几厘米见方的小卡片,签上名字,盖上刻有老板名字的印章,提前购买价值相等水票,这也是我记忆中最早的“代金券”。

水炉门前堆满了煤渣,那煤渣堆得有半人高,在雨水中泛起阵阵白烟。雨刚停下,大明便拖着三轮小车出现在院子。大明从盛满了煤渣的小车里铲一铁锹煤渣,一用力,那煤渣犹如一条弧线般飞出,不偏不倚的落在院子路面积水处,然后用脚使劲踩实。

“大明,在垫路啊,我家屋后头有旧酒瓶,你看看收了吧”

“谢谢了,大哥,”大明附和道

大明不住在这个大院,推煤渣的三轮车他平时工作的工具,他是收废品的,租住在这个大院对面一个破旧的城中村。说话的口音告诉我,他不是本地人。几年来,经常到我们院里的自来水井前取水,要说我们院子里的自来水井,吸引了不少人,大都是附近的民工,我们全院就这么一个水龙头,水免费用,说句实话,那些人一个个龇牙咧嘴满口杂七杂八的土话不说,总会在夏天围在水龙头前,毫无顾忌地大声喧哗,有时,竟然在大院里喝起酒来,赶也赶不走,这些人中,只有大明一个人与众不同,你一看就知道,人家知礼数,破酒瓶,废纸壳都会比别人收的高出几分,有很体面的长相,说起话来也细声细语的。

去年冬天,冷的彻骨,整个大地都硬邦邦的,水管上冰溜子一尺多长,水管冻住了。大明从开水房取了几壶开水浇下去,才慢慢有水流出来。大明用破棉布,旧纸壳,把水管包了起来。慢慢地,街坊对大明也都有了好感,废品只卖他一人。

冬日里,家家都用煤炉取暖,煤炉先用纸和柴草引燃,再添煤块,睡觉前加入用水和成糊状的煤面,人们总会在煤面里和一点黄泥,为的是让煤燃烧得慢一点,不让火太旺煤烧得太快。烧水是生煤炉顺带的事情,水炉生意因此不好,只有附近几家单位的员工白天来打水。不到五点,天便黑了下去,街上更冷清了,只有几只路灯泛着黄色的光,几个街坊在水炉内闲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电视机开着,声音巨大而沙哑,刺啦刺啦,屏幕画面布满了雪花。水炉那扇木门被人推开了,忽地串进一股寒气。只见大明满脸的疲倦的走进去,口罩上结了一层白霜,他要打点开水灌热水袋取暖。

“大明来啦,快暖和一下,”水炉老板老板出奇的热情,并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汤面,让大明暖暖身子。

大明急忙推辞,腼腆中露出几分惊奇。

水炉老板这么巴结大明,可能是为了他自己的侄女秀艳。秀艳是聋哑人,父母早逝,父母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了他。秀艳一天天长大,去年在黄县印刷厂安排了工作,也该找个人家嫁了,可媒人找了好几个,秀艳却没有嫁出去。

一个夜晚,水炉老板终于把大明约到了自己家,做了一桌子菜,烫了一壶龙口老窖酒。两个人在一起扯东扯西,谈到了半夜。终于把大明打听明白了。他是安徽人,家乡受了风灾,几十年的大树都被飓风吹得连根拔起,家里房子也被吹倒了。听说山东钱好挣,便跟着同乡来到这里打工,可同乡都是在建筑工地干活,文弱的大明没那力气,只能收收废品。不过,这几年,他的积蓄,回家讨个老婆是够了。

“大明啊,你看我侄女秀艳这个人怎样呀,我给你做个媒”

“不要开玩笑了”大明结结巴巴地说,“我哪能配得上秀艳呀“

“配得上,配得上”水炉老板说道。

婚事大明最终还是拒绝了,我不知道大明拒绝的原因,或许是嫌弃秀艳是聋哑人的原因,或许不是。我知道,秀艳虽然聋哑但心里头亮堂,长得也甜美,我经常拿她与山口百惠比较,那姣好的带有自然酒窝的面容几十年后仍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后来大明好几次去故意跟水炉老板搭讪,他都爱理不理的,废品都不卖给大明,直到秀艳嫁给了一个少了一条腿的修鞋匠。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窗帘缝隙中挤进的一丝阳光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打开窗帘,我看见大明下身穿着紧身棉裤,在自来水井旁疏通下水管道。对面新开的工地已经开工了,尘土萦绕。叮当作响,工地外竖起几块鲜艳的广告围栏,上面画着一个时髦的女性,旁边写着几个绚丽的美术字“女士香槟”。居民大院临街的一层又多了几个做卖卖的门头,有一个包子铺,半夜也营业,还有一家砂锅馄饨店,从经营者的衣着打扮上可以看出他们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顾客就是工地上的工人,这些人的方言和大明如出一辙,应该和大明是同乡。

九月的中旬,天气闷热的不行,妈妈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央求妈妈骑快点。我知道家中买了电冰箱,双鹿牌的,着急一睹为快。路过门口水炉时,一股股热浪热地我差点窒息。到家后,草绿色金属外壳的冰箱已经摆放完毕,单开门,比我高三四个头。打开冰箱门时迎面而来的凉意,让我有“躲”进去乘凉的冲动。装冰箱纸箱子横在门口,我到处找大明,要把纸箱卖给他,卖废品的钱可是我的零花钱。这时我才发现,很久没有看见大明了,有人说新开的工地开工后,就没看见过大明。

大明本来就是一个安静的人,或许也终究不属于这个小城,没了身影自然也没人主意。谁也不会关注一个外乡人的去向,大明的身影在街坊们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风一吹,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生活还在继续,日复一日,对面的工地上,新大楼一点一点呈现出了自己的轮廓,老人蹬着三轮车出了门,妇女戴好围巾去买菜。下水道堵了多日,院子里污水横流,我们像踩梅花桩一样踩着污水中的几块碎砖回家。

又过了大约半年光景,我和伙伴们在院子里玩游戏,来了两个警察,手持大喇叭,让我们把父母们叫到楼门口,指着几张纸上的画像让所有人辨认,那是铅笔画的黑白头像,实在难以辨认,人们大都摇摇头走开。当秀艳看到画像后,愣了半天,接下来,瞪大了眼睛,惊慌地比划着什么。警察取了纸笔,秀艳写了“大明”二字。秀艳这么一提示,街坊们纷纷点头,对,和收废品的大明很像。

警察找到了大明租住的小屋,房东说房租交到了年底。撬开屋门,里面空空的。柜子上散着几本旧书。打开衣柜,里面放着几件衣服,落满了灰尘,衣服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大明清清秀秀的,身边依偎着一个姑娘,两个人,肩并肩,笑眯眯的,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两个警察四目相对,点点头,立刻封锁了现场。

后来得知,大明牵扯到一起多年前的命案,据说命案和照片上的姑娘有关。一开始,人心惶惶的,后来时间久了,大家也都没有过问的,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几十年过去了,曾经繁荣过的,大都落入破败,我看见破旧的弹簧活页木头门倒在一边,上面有退成白色的“水炉”两个大字。我不知道大明最终的去向,也不晓得那起命案的真相。在我们匆忙的人生中,有些东西会褪色,有些东西会衰败,如同即将拆迁的这个地方一样,终究会湮灭于钢筋水泥大厦之下,渐渐被人遗忘。我走出很远,回头望去,唯有房顶的长草随风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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