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鹅
岸边的梧桐树叶掉落在水面上,像孤舟随着微风向前荡去,越荡越远,远些的微波在阳光下乏起层层星光。央哥的思绪缠在一圈圈的波纹上远去,远去……直达那清晰无声的童年……
小时候,央哥总是一个人放一大群鹅。她或在河面的小木船上,或在沙洲的一个小草蓬亭子里,或在收割完的稻田待着,看守着那群觅食的鹅。一群鹅,一个人。她,一个手持长柄挖铲(这种小挖铲是用来挖一小铲子半硬的泥,然后甩到头鹅的前方,用来改道的。尤其在水面,那铲子泥打进水里,贱起水花花,那头鹅一惊吓,便转向主人期望的一方向游去。)的黄毛丫头,破晓出门,戴月归屋。
在整个白天,央哥常常看着自己的伙伴——一大群鹅,发呆。这是一百多只灰麻鹅。央哥横着一根长杆挖铲在后面赶,它们在前走。一路的灰麻和着长长短短的“嘎,嘎,嘎”声,扭动着前行。央哥喜欢这移动的地面,好想躺上去,带着自己一起移动。
浮在水面的鹅群就更可爱了。吃饱了的鹅有的悠闲的在岸边用嘴顺毛;有的漂在水面干嚎;还有没吃饱的,不时地一头栽进水里吃阿仙草,屁股翻转过来浮在水面朝着天,白白的。如果许多只鹅同时栽进水里吃草的话,湖面便像盛开着许多贴水白莲。央哥常常靠着这些伙伴的滑稽打发孤寂的时间。
这群鹅担负着姐妹们的学杂费,所以,无论放鹅有多么无聊,有多么难耐,她从来没有违拗过父母交给她的任务。
放鹅总是在一片空旷的地方,要么大河边的绿洲上,要么收完了稻子的田里……如果在田里放饿,上午时常能看到干活的人来来往往,能听到几声交谈声。
一到正午,那片天下就只有她和那群鹅了。那时刻是她最难熬的时间。当她看到最后一个干农活的人走后,觉得天更大了,地更宽远了,天地之间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似乎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厚实,一个劲儿地从四面八方碾过来往她身上挤压,挤压得她太阳穴很痛,胸口也闷。于是,她干脆躺在田埂上,用草帽盖住脸。她从草帽蜂窝般的缝隙看着天,草帽把天分成许多许多小点点,天不再那么大了,虫子的声音也能听得到,还有微风扫野草声,甚至还能听到老鼠窜门的窸窸窣窣声……这些声音把厚重的空气击穿,撞碎了。此时央哥会有一种轻松的满足感。草帽下是一个安心的小世界。
放鹅的时候是一个人,一群鹅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小伙伴的笑声;没有村里厨房飘出的腌制雪里红,秘制萝卜干,自制豆腐乳的香味儿;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除了鹅;
一个人,一群鹅,这,是个静止的世界。她常常扯一把野草或捏一把泥在手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世界的存在,自己的存在。是世界存在于她,还是她存在于这个世界,这是央哥常常分不清楚的事情。
直到现在,坐在微波泛起的河边。一个人,一条河,世界是涌动的。是这个世界存在于她,还是她存在于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