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存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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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我只是听从内心记录了一下，可惜文字再有魅力也描绘不透父母对儿女的付出，致敬天下父母！致敬！
有些人的懂事是天生的，就像有些人来世间就带着使命一样，但是，陈仁的懂事是后天教会的，是一滴眼泪一个坑砸出来的，咱就从她开始记事说起。
九岁的陈仁一露面就与别的小姑娘不一样，脸用清水胡乱抹了一把，嘴角残留着昨夜吃过西瓜的污渍，眼角的眼屎还赤裸裸地挂着，头上两根小辫，一根站位很高快接近头顶，另一根很不精神地耷拉在耳朵边，昨天刚换的校服，袖子上一大块污迹，胸前是几个黑手印，只见她连窜带跳地蹦上三级台阶，向早餐店内清脆地喊着，阿姨，快，一根油条，一个鸡蛋，快，我要迟到了。给，你这孩子，昨天晚上又贪玩了吧？赶快上学去，别又迟到了。阿姨，记得记账。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路上小心点。阿姨，再见。陈仁点点头，又三两下窜下台阶，向东边急步走去，声音快速地远离了。
两条腿高频率移动的陈仁一边疾走，一边熟练地把油条撕成小段，塞进嘴里，油条在嘴里逗留的时间不过半秒，还没与牙齿充分接触，就被主人强硬地推进喉咙，塞进胃里……真好，终于和上课铃声一起迈进了教室，一起进教室的还有班主任肖老师，不同的是，陈仁是从教室后门进的，是缩着脑袋压弯身子溜进来的，肖老师是拿着课本威严地四下巡视着走上讲台的。陈仁，嘴里吃什么？听到声音的陈仁，猛抬头的同时，用力咽嘴里的鸡蛋，咯——，咯——，蛋黄憋在了喉咙口，她开始不间断地打嗝，教室里顿时笑声一片。陈仁，下课来办公室一趟。肖老师用喉咙一字一顿地挤出了这几个字，把空气砸出了十个小洞洞，脸上的怒火眼看着燃烧了起来，眼光成了刀子，嗖嗖地射向陈仁。陈仁嘴巴被打嗝霸占了，只能频频点头。
站在老师办公室的陈仁，头低到了胸膛，脸通红。陈仁，你倒是说话呀，你家大人什么时候能到学校一趟？天天这样不着调的，以后可咋办？肖老师最后一句里鲜有的担心让陈仁心头很感动，但是，她还是不张嘴，大人什么时候能到学校一趟？这对她来说是个天大的难题，一个月她也很少见到她的二位忙碌的父母大人陈教授和王教授。每天她早上起来，陈教授和王教授已经上班去了，晚上她睡觉了，陈教授和王教授还没回来。放假时，两位教授带着哥哥陈斐全国各地地跑，见他们一面真的很难，能算准他们的行为更难。
陈仁，你脑袋瓜子不错，如果能用到学习上，一定是个拔尖的学生，你怎么就不用心学习呢？肖老师也感觉到请陈仁的爸妈来是个天大的难题，当了陈仁三年班主任了，班会开了六次，他们一次也没出席过，肖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转变方向循循善诱教育陈仁。你说，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你怎么能这样给他们的脸上抹黑……肖老师看着陈仁一直盯着脚尖，不反对，不附和，也不往心里听的样子，无力地摆了摆手。陈仁轻车熟路地乘着老师挥手的东方挪出办公室门，憋着气跑向操场，下一节管他是什么课，不上了，心里太不爽了。
大学教授的女儿就必须优秀吗？大学教授的女儿就应该优秀吗？如果父母可以自由选择，那该多好，大学教授还不如同桌雅琪当工人的爸爸妈妈呢……每天早上，雅琪都能吃到妈妈亲手做的早餐，头上的小辫也是妈妈亲手扎的，天天不重样，她妈妈还在上面扎个漂亮的蝴蝶结，周末时，雅琪一家三口会去游乐园，或者看电影……自己长这么大，吃妈妈做的饭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用不完，至于游乐场电影院，那只能在电视上看看。还有雅琪的爸爸妈妈，虽然是工人，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自己的爸爸妈妈虽然是教授，一年不添新衣服，爸爸的一件西装穿得褪了色，妈妈从没穿过裙子，用邻居们的话说，再没有看到过比爸爸妈妈节俭的人了。爸爸妈妈是陈仁这辈子最讨厌的人，陈仁还有一个讨厌的人，就是哥哥陈斐。
陈斐大陈仁12岁，兄妹俩都属龙，可惜陈斐是条病龙，一岁不会走路，两岁不会说话，八岁还自理不了……做大学教授的爸爸妈妈曾经很崩溃，一度走在了抑郁的边缘，高智商夫妻俩的优良基因，竟然生出一个弱智儿子，老天这是开什么玩笑……不管生活是甜的还是苦的，都需要面对。教授夫妻俩擦干眼泪，思考清楚以后的路后，把有限的时间不是奉献给了祖国的教育事业，就是带着陈斐贡献给了祖国的医疗事业。走遍了大江南北全国各地，陈斐的情况不见好转。陈仁就是这时候来到了人间。对这第二个孩子，夫妻俩没有远大的期望，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值得欣喜的是，陈仁的发展是正常的，按部就班地爬，笑，说话，走路……陈仁的到来和成长，给教授夫妇很多安慰。但儿子始终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一根拔不掉也认同不了的刺，不甘心的夫妻俩，把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的救治上，陈仁的养护就比较马马虎虎，直到高考报志愿。
老陈，陈仁考了多少分？准备报什么专业和大学？门房大爷的问话，让教授夫妻俩愣住，陈仁今年高考？陈仁今年就高考？回到家的夫妻俩，看着已经一米七几的陈仁，感觉陌生极了，呀呀学语的小姑娘怎么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恍惚的同时，心里升起惭愧。陈教授先开口，开口前竟然不知道第一句话说什么。几秒的沉默后，王教授开口了开门见山，陈仁，你的分数是多少？你想报什么专业？得到答案是陈仁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间门。教授夫妇愣住了。空气也懂事地消除了一切杂音，静得让人着急。
好久之后陈教授打电话，与陈仁的班主任老师联系，398分，与本科线差得老远，只能上个大专了。放眼自己工作的整个大学，还没哪个同事的儿女上专科的。老陈，我们亏待陈仁是不是太多了？王教授话音里有招人落泪的苦涩。多，以后想办法弥补。陈教授说得有些悲凉。夫妻俩互相看着，看着，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放大的自己，后悔的模样，不一会儿，四行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落地有声，砸得人心里更难受。
陈仁上的专科学校与教授夫妇所任教的大学学府只有一墙之隔，坐标这么接近的学校，消息特别畅通。
隔壁大学的陈教授和王教授的女儿也在我们学校上学，你们说陈教授和王教授都是那么有名的教授，女儿成绩怎么能差成这样？一家不知一家苦，陈教授和王教授的大儿子，今年有30岁了，听说生下来就痴呆，这30年来，他们夫妻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儿子那么大的个儿，真为难夫妻俩。要我说来，老天有时候真不开眼，那么优秀的夫妻俩，遇上这么一个傻子，如果是别人早就放弃，可敬的老陈夫妇俩，为了让孩子走上正常人的生活，一直到处奔波着，寻医着，治疗着，50多岁的人，看上去好像70岁了，走在大街上，比民工还像民工。我还听说，陈教授和王教授儿子的名字陈斐取意是希望儿子长大后有文采、有成绩、寓意吉祥又有内涵，到了女儿只剩了一个愿望，健健康康平平顺顺成人即可。唉，不容易的，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照顾儿子多了，难免会忽略女儿，听说夫妻俩私下常常说，他们这一辈子亏欠了女儿太多，说着说着就哭了，唉……
背靠着大树，听完全部谈话的陈仁，突然对自己这些年来的行为感到羞耻。10岁时，她把陈教授夫妇俩邮递回来的生日礼物——彩笔扔进了垃圾桶，当时陈教授夫妻俩和哥哥陈斐远在一千里外的医院，据说那所医院诊疗脑瘫儿很有一套。12岁时，陈斐忽然会叫妹妹了，整天跟在她身后，妹妹妹叫个不停，教授夫妻俩站在边上，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憋满了泪水。不要叫我，你这个白痴。话一出口，陈教授夫妻俩脸上的笑容冻结了。15岁，陈仁来了月经，一天深夜疼得厉害，陈教授背着她去医院，喘着粗气急呼医生，她心里有了一丝丝温暖，可是当医生问，他是谁时？陈仁说邻居。话音刚落，陈教授拿着药进来了，神情落寞。18岁举行成人仪式时，陈仁没有告诉陈教授夫妇俩，他们俩虽然是教授，穿着寒酸，头发花白得像老人，举行完仪式，看着匆匆忙忙赶来的陈教授和王教授，陈仁偷偷地躲开了，看着他们踮着脚尖四处找寻，她几次想上前，最终没有上前。走出校门的陈教授和王教授步伐沉重，背影孤独……
曾经的过往像一幅幅油画都存放在心灵最深处，历久弥香历久弥新，陈仁呢，一直不敢拿出来面对，好像不想自己就可以有个理由埋怨他们，有个理由放纵自己，但，这一刻她悔恨极了，悔恨自己的不懂事，悔恨自己故意糟蹋浪费的时光，悔恨自己失去跟父母一起面对生活考验的经历……陈仁瞬间长大了，她发现，长大不是水到渠成慢慢的，而是突然之间就大了。
三年时光转眼而过，陈仁22岁了，毕业了，进了一家民营企业。陈斐34岁了，还跟个幼儿一样，生活依旧不会自理，但他会说短句子了。陈教授夫妻俩退休了，生活更节俭了，陈仁不回家吃饭时，餐桌上没有一丝荤菜，陈仁回家吃饭时的荤菜一定摆在陈仁面前，夫妻俩轻易不动一筷子。衣着更是不讲究了，还不如收破烂的大爷大妈。
三年时光雕刻的不仅仅是人的容颜，还有心。陈仁的蜕变不只是身高年龄，她更理解陈教授夫妻俩，更爱这个家了。第一份工资发下来，她请陈教授夫妇俩和陈斐下馆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全家在外聚餐，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平静，连平时喜欢闹腾的陈斐都把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着面容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的陈教授和王教授，陈仁心软得难受，她举着杯子说，爸，妈，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们也很不容易，是女儿不懂事，给你们添乱了。不，不，是爸爸妈妈没有做好，没有尽到做爸爸妈妈的责任，让你受委屈了。一家人都眼泪哗哗，陈斐着急地一会给妈妈擦擦眼泪，一会又给妹妹擦擦眼泪，嘴里不停地说，不哭不哭，我保护你们。
时间更迭总是无声无息但迅速，陈仁29岁了，结婚这件大事提上了日程，对方跟陈仁是一个工厂的，是名技术员，比陈仁大一岁，小伙子个头超过一米八，长得堂堂正正，很精神，也有上进心，喜欢陈仁好几年了。陈教授夫妇一看都很喜欢。可是陈仁不同意。为什么呀？被众人逼急了，陈仁说，我爸爸妈妈年龄大，需要人照顾，我哥哥也需要人照顾，我结婚，谁来照顾他们？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离开了，我哥哥谁来照顾？
听的人都抹眼泪，陈教授夫妻俩也抹眼泪，然后，王教授进了卧室，拿出了一个存单，哆哆嗦嗦递给了陈仁，说，养你哥哥是我和你爸爸的责任，我们俩百年以后，你就把你哥哥送到养老院去，这是我们俩给你哥攒的生活费，你有你的人生，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能被你哥哥拖累，否则，我和你爸百年之后躺在地下也不会心安……
陈仁含着眼泪接过存单一看，眼泪都忘记流了，眼睛挣得很大，存单上数字后面是一串串零，六位数！这是一辈子省吃俭用父母消耗自己的生命给儿子存的活命钱，多得让人想不到。好久，好久，她才敢回过头看满头白发，过早迈入老年的爸妈，以及他俩身上几年没换过的衣服，酸痛从心里产生，转个弯到了鼻腔，又折回到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