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暮-19、那些真挚（一）

这是和夏兰的第一次相遇。

培训教室热火朝天，云集了来自总部、十几个营业部的五六十个新员工。总部的IT技术人员忙着网络连接、调试电子通讯设备；总部负管理职能的新员工同时又参与着主导了此次培训工作，进进出出，人员造册、搬运资料进行分发；提供场地的营业部人员，其实主要是客服经理，安排着餐宿，大声通知“你们没有事情不可以离开，有急事必须先请示”；培训老师，公司的老字辈，也是本行业的专家，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安静的角落，等待着，观察着，有时也就某项工作的组织插话，表述一些指导性的意见。

很快，吵吵嚷嚷声被迫中止了，这五六十个人临时就组成了一个班级，年轻人占比绝大多数，此刻他们睁大眼睛围绕培训教室的讲台，好似又回到了校园，集中精力，领会、学习、实战操练。夏兰穿着一件玫红色T恤，黑色长裤回到讲台，

在座的各位就注视着她，她皮肤白皙，留着游泳式样的短发，鼻梁上架着金属框架眼睛，红唇皓齿，吐出一串串轻快活泼的言语，

“欢迎大家。我是此次培训的班主任夏兰，夏天的空谷幽兰。”

培训教室里的人就齐迸发出欢快的笑声。

“调任总部前，我来自海市营业部⋯⋯此次我们的培训主要分为专业课程、分组活动、调查问卷、自由交流这几大部分。”夏兰用眼睛四下逡巡，探询，回顾，用眼神和在场的每一个人交流。

夏兰此前从事教师职业。

于是，专业课程的培训就开始了。这可能是木苏苏人生中感觉含金量最高的一次专业课程培训。

在你没有进入一个新行业前，可能你以一种盲目的优越感，还会认为行业有贵贱之分，比如，一个高科技行业，如何看待一个餐饮的拉面行业？

一个人可以解决几十万行代码，可以浇铸一个集成微电路循环路径，可以凭借高薪代表的卓越能力，当然高薪皆有代价，不会唾手可得，击败竞争对手，中标跨国项目，赢得掌声、鲜花、艳羡、仰视，但是，换个立场，你真的无法拉出一根细如发丝，劲道的银丝面。

但是，普众会轻易钦叹那位拉出一根银丝面的师傅吗？

木苏苏放弃了老行当，选择了文化用品这个行业，是有一点自己的私心谋划的，也可能是在洛水的所见所闻影响了她，那些低廉成本，但是创意特别、图案精美的文件夹，时不时都活跃在她的记忆，美轮美奂。

这样，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行业的魅力独特，可能具备“没见过猪上树，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只见过猪跑，不代表猪不能上树”这样的常人意识不到的发展空间。

一个专家，不见得要凭借一张所谓的，被公认的纸质证书来认证他的专业度。专家一定数十年不懈耕耘，根深叶茂，源于生活，自证生活。他对行业大格局的把握，对小细节的观察与理解度，都烂熟于心；他的专业知识，体现在书面体系的提纲挈领，面面俱到；体现在深入浅出，娓娓道来的言语表达；专家自己就是一本活生生的教科书。

“我们现在来介绍复印机的组成部分。”木易老师清了清嗓子道。

复印机，在每一个公司都会用到的机器，无论是进口的，国产的，功能一体化的，简易的，材质高级的，外包的，租赁的，保养人定期维护的，最惨的时刻，非自己给原装硒鼓加装廉价炭粉而焦头烂额莫属。这种机器，用起来简单，谈到内部机械构造，嘿嘿，白瞎吧！

木苏苏第一次有这么好的机会由门外汉的浅尝辄止，深入到阵营腹地，她就像一个饥渴的人，扑上面包，来不及汲取水份，芬芳的雨露就洒落。以致她最后在培训调查问卷上写道，“这是一个享受的过程。”

在培训课程已经开始了好一会时，一个长发姑娘踮着脚尖，轻轻走进来，左顾右盼后，找到了木苏苏身边，靠着墙角边通道的这个空位。

她弯腰把随身物品放进抽屉，轻轻坐下来。

木苏苏闻声就打量了她一眼，

晓君轻轻笑了一下，点头示意自己迟到了。晓君是个南方妹子，大眼睛高鼻梁，笑容有点儿甜，笑起来时眼睛弯弯，似梨花带雨，给人阵阵如沐春风般的清新。

课间，教室里重新吵吵嚷嚷，开始选班长、副班长。

木苏苏心目中的理想人选是红梅。她的想法时时和周围人不太一样。

红梅，其实在墨城分公司时，两个人间接触少到一种什么地步呢，就是稀释到没有记忆的地步，唯一的可能的接触原因仅仅在于特殊物品的调货，并不是从采购部出库，而是从总部直接下单，对了，在还没有普及无纸化OA办公的时代，最大的一笔调货：复印纸。

旁人时有微言，感觉这个高学历姑娘，要不书读太多，要不斯文过头，你叫她办事，结果总有风马牛不相及的效果，你说东，要么她理解成“西”，要么没有回馈，你等待，等待，等待，等到你无法忍耐，她却回答，“什么事”？

这个是不是传说中的“无法沟通”。

她并不是这么认为。红梅专业是法学，现在的工作是派发复印纸，八杆子打不着的落差！虽然交流有限，但是红梅和她之间，都能感觉到电话彼端的对方，正在认真聆听，谨慎思索，换言之，她们之间工作进度一直很正常。

这是很奇怪着，矛盾的两种看法。

晓君就说，“苏苏，我看就选你吧。”

苏苏就轻轻笑了一声，心想自己的功利心又被她人看穿了。但这种职务的本身，就是服务性质的。

也许经过了非公开唱票，夏兰宣布小田担任班长，红梅担任副班长。木苏苏选的是红梅，在这一堆临时聚集起来的人里，只有红梅才有条件已经被广泛地认知。眼睛容不下沙子，又夹带狭隘的嫉妒的情绪，在她心里翻滚，木苏苏的脸上大写着不悦。到了中午饭派发的时间，木苏苏记得很清楚，几个同事都主动参与了这项工作，包括她自己，起因和动机倒实在是忘记了，也许仅仅是因为红梅的缘故，她喜闻乐见于这位饱受非议的姑娘，终于有了一个公开的机会为自己正名。

到了下午突然有电话打进来，并无关面试，她就起身步出教室，靠在空无一人，太阳斜照的走廊上，接听电话。待电话讲完，一转身，一个激灵，我们这位IT小伙儿，此前因为干活利索，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看起来很受女生们欢迎的，前途无量的小伙儿，此刻正在一旁默默观察她呢！他尾随着她，到底听了多久的电话！木苏苏的眼睛里瞬间划了一双大写的惊叹号！

蹙着眉，木苏苏又大摇大摆回到了教室，心想，这是什么情况，妄图搞思想钳制吗？并未规定不能接听电话，不能离开教室啊，始作俑者简直脑袋灌满了污水，还停留在愚昧的人治时代。

对，她已经流露出准备走人的意图，入职未到一个月，未过试用期的她，这种职级远未触及公司什么核心机密的地步，这是她的自由。

隔日的培训内容泛泛，此日正好是木苏苏专业考试报名的最后截止日期，也是她的生日。于是这一天结束了课程后，在她的坚决要求下，也许还麻烦到了赵经理进行通融的决然情况下，她以急事为由，请到了假，急急忙忙赶回了墨城。

“落英缤纷，浮光掠影在校园的碧绿的小河。经过瓦黑色，苍茫的古老悬钟，从砖红色的西式塔楼前，直上漫漫高台，穿过纽花窗格，行一路廊桥，钻出门厅，突然，绚烂的五月绽放眼前，大片的天空鲜艳得扎眼睛，广场的空地亮晃晃地炽燃，身后是楼阁巍峨，青砖碧瓦，古琴铮铮而起，时而呢喃，时而凛冽，刺穿五月的梦”。木苏苏当时是在这样的行云流水里，怀着郁结的心境，感怀道。

隔日晚上，她又急急忙忙乘了一辆小中巴，颠簸了一个半小时，回培训地了，大门紧锁，一条大狗咆哮着。“苏苏，你等一下，我们下来开门。”

于是又回到了培训的流程中，在分组表演中有些新同事显现了才艺特长，对表演环节进行提议与设计，包括丽莉。当然，也不用怀疑还有那些默默无声，不显山露水的高人。

经过这两三天的朝夕共处，这群来自四面八方的年轻人间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情谊，合群的一圈人兴奋地交谈着，眼睛闪闪发光；不合群的，就近与谁共鸣，惺惺相惜，更觉彼此间难得的默契，就这么令人珍惜。

培训课程结束后，问卷反馈上有一个题目，述及自己的人生规划。木苏苏大约就回顾了此前的种种，表露出回到老行当的意愿。对于一个去意萌生的人，畅所欲言，远比口是心非来得淋漓尽致。

最后的交流体会环节，通过文字比较，也许还是木苏苏比较能吹牛吧，这时他们就把木苏苏点名叫上去了。哦，

木苏苏卷着蓝白灰格子衬衫的袖子，这一天风尘仆仆，穿着浅蓝色喇叭牛仔裤，趿着沙滩鞋就跳了上去，她说了什么，早遗忘，但是这些倾泻而出，流畅的话都出自她的随感，感觉很强烈，也就这么自然而迫不及待，以一二三逐条列名的次序，收尾了这场看起来是极其成功的培训。

她刚出校门时，就接触过一场全封闭的军事化培训，在这场培训中，各种成功学如雷贯耳，把这些刚毕业的小女孩大男生唬弄得倾情演绎，导致最后如何遣散一大批他们不需要的人呢，主导者就当众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挖心剖肚的样子，来表示自己多么痛苦、自责，又无奈！于是一大群落选的人，反而心生怜悯，觉得自己想留下来的念头是多么无耻！对了，他们家是卖骨灰盒的。其余的培训，坐久了一会，她就会狂妄地想，对方凭什么来培训我呢。

而这场培训，可能是木苏苏人生中感觉含金量最高的一次专业课程培训。

随后，她就被通知，现在出发，前往总部，有人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