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平淡
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
起初,长风并不明白。
在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他异常高兴,仿佛云破天开,阳光即将降临。但,就像所有的汽车,只有不停地奔跑,才能走更远更远的路;只有每时每刻铭记自己的目的地,才不会偏离航向。
大学生活没有高中那样机械重复,它自由且随性,精彩而有趣,但长风不敢放松,他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绝不能在剩下的一半路程前功尽弃。
毛概课后,学长余银川发来消息,让他晚上聚一聚。
余银川与长风同一所高中毕业,也是老乡,对长风十分照顾。长风收拾妥当,快步走到约定好的久香小饭馆,余银川和另一位学长早已在门口等候。
“大师兄,小师兄。”小师兄比长风高一届,也是同所高中毕业的,名叫杜磊。
席间,余银川聊起自己的工作,他已经回公司进行改装训练,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正式的飞行员。长风和杜磊都道恭喜,但余银川并不觉得有多值得庆祝,他仰头饮一杯酒,目光里是看透世事的淡然。“每次平安即可。”
杜磊拍着他的肩膀:“放心,坐飞机是目前最安全的交通方式。”
“也对,飞机失事率很低,相信我的运气不会太差。”余银川哈哈笑着结束这个话题,这里还有两个学弟,谈论这样的话题并不适合。
长风还没有下到分院,他很好奇飞行。余银川没有多话,只是说了四个字:熟能生巧。
这次短短聚会结束,三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再也没有聚到一块了。期末临近,长风每天除了埋在书堆里,还得抽时间去练习旋梯、活滚……
日子充实而忙碌,时间像流水一样悄然无息地流走。大二那年,小师兄杜磊也要到其他分院了。
临别时,他把长风约出来:“记得抢时间,这样才能早点下分院。“他是那样的语重心长,以至于长风慎重地点头,虽然并不理解为何要抢时间。
很快,长风也明白了。下分院的条件是要通关各种各样的考试,然后才能按照通关顺序依次安排。
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三那年,每天三点一线。同寝室的好友约他一起去喝酒,他笑着拒绝了。在他踏上这条路时,已经没有后退的选择,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每天看书、背资料、练习,自习室里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长风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一群鸽子呼啦啦地从空中掠过。
在桂花开的季节,长风告别朋友们即将登上开往南方小城的列车。
好友何书衡打趣:“别晒得太黑,到时候晚上开视频都看不见你。”
“你也别高兴太早,万一和我分到同样的地方,也逃不掉被晒黑的命运。”
何书衡嘿嘿笑,双手一摊:“那得等我通关了再说。”他几个项目还没过,没有资格下分院。
长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以何书衡的家境,完全可以挑选条件更好的分院。许是因为这样,他才对考试漫不经心,毕竟对他而言,当飞行员只是其中一条路。
最后,长风还是说:“赶紧考吧,争取早点下分院。”
何书衡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行啦行啦,我一定努力。”他拖着长风的行李箱,和其他几个室友把人送到学校大门。
“记得常联系啊。”何书衡挥手。
“到了报平安。”
“有什么特产,别忘了我们。”
……
长风笑着一一回应,关上车门那刻,他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后来他才明白,是对故土的留恋,那山那水那人那些美好的日子,从今往后,只能存放在脑海的角落里,被我们称之为记忆。
分离是人生绕不开的话题,磨难也是。长风依然记得李白的那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庆幸自己能名为长风,可以一路劈波斩浪,乘奔御风,去触碰蓝天。
天那么蓝,一定是风雨洗净的吧?长风想。
他挂断电话,蜷缩成一团,躲在树影下无声哭泣。第二天一早,长风红肿的双眼和右脚鲜红的手指印,让人触目惊心。
室友黄兴说:“我去给你带份早饭。”
黄兴没有安慰长风,他心知肚明,所有安慰的话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长风对着镜子整理好衬衣领口,说:“我和你一起去,等会儿还得进场。”语气淡淡的,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
黄兴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弃到口的话。
一路上来往的人很多,他们纷纷侧目而视,长风似无所觉,像往常那般要了几个包子,一碗稀饭。
那几条指印直到三天后才彻底消失。
黄兴来不及为长风高兴,自己也遭了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委屈极了,忍不住分辨一句。
“啪——”黄兴只觉得脑袋嗡嗡嗡,他捂着脸低头走进休息室,长风正在填写表册。
“长风,什么时候回去?”黄兴坐在旁边,小声问。
“马上有一趟车,你先去吧!”车上座位有限,长风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他和黄兴彼此默契,都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已经过了诉苦的年纪。
唯有直面苦难,才能还以命运痛击。
阳光把云层镀上浅浅的金色,脚下是蜿蜒如带子般的西江。
长风控制着操纵杆,迎风下滑,跑道安静地伏在那里,等候他的英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