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历史|吾乃中唐布衣宰相――李泌
历书一笔尘封岁月轻推开,青史那页曾有惊鸿照影来
我叫李泌,字长源,唐朝人士。
我出生于唐玄宗时代。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此时的唐王朝在唐玄宗李隆基的英明领导下,国力蒸蒸日上,成为了当时的世界一流强国。但用不了多少年,唐朝也将在玄宗的领导下,骤然坠入深渊,经历漫长的黑暗后最终灭亡。
而我,将会成为这黑暗中那个最耀眼的光芒,灿烂耀眼,照亮银河浩淼。
1、真正的天才
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科举制发展的已经比较完善。这使得大量平民百姓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促进了阶级的流动性。努力改变命运,知识创造财富,是当时的主流观点。
然而,我却是个非主流的少年。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有足够的实力不走这条主流道路。具体讲就是说,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具备某些了东西,是他人靠努力很难超越的。比方说,天才。而我,就是这样的人。
正在他人十年寒窗梦想有朝一日登上天子堂而一举成名天下知时,我早已凭栏而待,眉目自成诗三百,鬓如春风裁。
我自幼聪敏,博涉经史,工于诗书,常以王佐之才自命。我从小就有“奇童”之称,开元十六年(公元728年),我刚刚六岁的时候,玄宗便慕名召其入京。
我入宫觐见时,玄宗正和宰相张说弈棋。为了考察我的才智,张说随口说了一句:“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然后让我用“方、圆、动、静”四个字,也照这个样子赋句。
我淡淡一笑,心想:真是太小瞧我了。于是我张口就说:“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此言一出,顿时语惊四座。
玄宗大喜,对左右说:“这孩子的心智,远远超越了他的年龄。”当即赐给财帛,并特地颁了一道敕令,让我的父母善加培养。当时的著名朝臣张九龄、张廷珪等人,都对我非常欣赏,并与我结成了忘年之交,常亲切地称他为“小友”。
虽然我得到了皇上和朝臣的赏识,但我却无心仕途,耻于像一般人那样追求功名,而是钟情山水,欣慕老庄、神仙之术,经常云游或隐居于嵩山、华山和终南山之间。这个特性也是我天生的,慢慢的我就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直到天宝中期,我给玄宗上书,直言当时的朝政得失,玄宗随即征召我入朝,授予翰林待诏之职,让我到东宫辅佐太子李亨。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和李亨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也为我将来的人生命运埋下了伏笔。李亨对我非常敬重,常称其为“先生”。从严格意义上讲,翰林待诏只是文学侍从,算不上真正入仕。所以,李亨和我实际上一直是“布衣之交”。
几年后,因一首《感遇诗》得罪了杨国忠,旋即被逐出京师。我干脆脱离政治,从此躲到河南嵩山,开始了我的隐居生涯。
此后的几年里,李亨和我就断了音信。
2、一个注定要成为光的男人
很快,安禄山起兵造反,这个灿烂辉煌的唐王朝顿时土崩瓦解,玄宗父子放弃长安向南逃去。
在马嵬坡下,肃宗李亨与玄宗分道扬镳北上灵武,在内心彷徨和无助时,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我,随即派人前往嵩山寻访,希望我能出山辅佐他。
山河破碎、国难当头之际,我当然没有理由置身世外、袖手旁观。剑歌一别弦上清辉霜满弧,此身侠骨怎甘藏锋隐江湖。于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跟着使者日夜兼程赶到了灵武。李亨大喜过望,旋即引入内殿,与我促膝长谈。从此,我便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留在了肃宗身边。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肃宗朝廷的规模越来越大,权威也日渐提升,一切都在朝着正规化的方向快速发展,但我的布衣身份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肃宗多次要授予我官职,但都被我拒绝。后来肃宗用计宣布任命我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所谓“侍谋军国”,是李亨的一项特殊发明,也是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这事才算是划上一个句号。
我之所以死活不肯当官,首先是因为我的个性。我一贯鄙视世间的虚名浮利,尤其鄙视那些为了权力、富贵而不择手段的钻营之辈。因此,即便是为了辅佐李亨而不得不出山,我也希望自己始终保有一种超脱的心态,不愿被世间的功名利禄所捆绑。
不过,这还不是我拒不为官的最主要原因。
众所周知,玄宗执政后期,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君轻爵位”而“人觊贵宠”。这两者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也就是说,皇帝既然滥封滥赏,不珍惜朝廷爵禄,百官当然只求谄媚皇帝,一心博取富贵荣宠。天宝末年,之所以内有杨国忠恃宠擅权,外有安禄山阴谋反叛,正是这一积弊导致的后果。
所以,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铲除天宝政治的这种积弊。
具体言之,我是想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达成两个目的:一、为肃宗朝廷的文武百官树立一个榜样,使得“人不以官位为贵而贵有功,不以虚名为荣而荣有实”。也就是让官员们真正为国家和百姓做事,而不是唯上媚上,一门心思只想着升官发财。二、在此基础上,使肃宗朝廷至上而下都能养成一种“珍惜爵赏”“不贪荣利”的健康风气,为肃宗的中兴大业创造一个良好的开局。
3、帝国反击战
很快,肃宗朝廷在这乱局中就已经站稳了脚跟,同时也做好了反攻长安,收复洛阳的准备。
但是一开始却出师不利,因为用人不当,导致数万战士无谓战死。与此同时,河北也全面沦陷。
强敌如此猖獗,两京何时才能收复?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肃宗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向我提出了这两个问题。
不过我并不担心,因为我已有了全盘的计划。我对肃宗说:“据臣所知,逆贼所劫掠的财帛子女,全部都运到了范阳,这哪里有雄踞四海之志呢?现在,只有胡人将领仍然效忠安禄山,汉人只有高尚、严庄数人而已,其他全都是被迫胁从的。以臣所见,不过两年,天下无寇矣!”
肃宗半信半疑地看着我,说:“先生为何如此自信?”
接下来,我综合整个天下的形势,向肃宗提出了一个深谋远虑的战略:“叛军中的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而已。如今,陛下如果命李光弼从太原出井陉,郭子仪从冯翊(今陕西大荔县)入河东,则史思明、张忠志绝不敢离开范阳和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亦不敢离长安,这就等于我们只用两路人马,就锁住了他们四个将领。如此一来,安禄山身边就只剩下一个阿史那承庆。下一步,陛下命郭子仪不要攻击华阴,让长安和洛阳之间的道路保持畅通,然后陛下再亲自坐镇凤翔,与郭子仪、李光弼遥相呼应,轮流出击。叛军救头,我们就攻其尾,叛军救尾,我们就攻其头,让他们在数千里间疲于奔命。我军以逸待劳,敌至则避其锋,敌去则乘其弊,不攻击他们的城池,也不切断他们的道路。等到明年春天,再命建宁王为范阳节度使,从塞北出击,与李光弼成南北夹击之势,直捣范阳,覆其巢穴。叛军无路可退,原地坚守又无以自安,届时再命勤王大军从四面合围,安禄山必定束手就擒!” 肃宗听完这一席话,连日紧锁的愁眉才终于舒展开来。
一丝希望的火焰又重新在肃宗和唐王朝的心头燃起。
来年春天,一切就如我设想的那样,唐军高歌猛进、一路奏凯,除了安禄山被自己儿子和严庄刺杀这件事在意料之外,其他的尽在掌控当中。
至德二年二月十日,李亨就已经率领文武百官进驻凤翔了。此地距长安仅三百多里,且江淮财赋皆集聚于此,无疑是一个理想的前敌指挥部。
同日,郭子仪奉肃宗之命,率朔方军从洛交(今陕西富县)出发,进逼河东郡(今山西永济市),同时另遣一路攻击冯翊郡(今陕西大荔县)。两路唐军与凤翔的肃宗朝廷遥相呼应,至此对长安形成了两面夹攻之势。
4、光复长安 功成身退
肃宗抵达凤翔十日后,陇右、河西、安西、西域的兵马也先后抵达。与此同时,江淮的钱粮、物资也陆续运抵。长安士民听说肃宗驻跸凤翔,更是络绎不绝地前来投奔。
一时间,肃宗朝廷群情振奋。
我乘势向肃宗重申了他此前提出的战略,要求集结重兵,直捣燕军老巢范阳。
然而,让我想到的是,我的提议却遭到了肃宗的否决。
肃宗说:“如今各路大军云集,钱粮物资也都有了,应该趁士气高涨之际克复两京,岂能长途跋涉数千里去取范阳,这不是绕远了吗?”
我一怔。我清楚地记得,去年冬天肃宗听到这项战略时,还连连称善,为何现在又出尔反尔了呢?
我坚持说:“以现在的兵力,克复两京自然没有问题。可这么做的话,叛军势力迟早会转弱为强,我们也会再次陷入困境。总之,此非长治久安之策。”
肃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凭什么这么说?”
“我军现在主要依靠的是西北边塞与诸胡之兵,他们生性耐寒而畏暑,若趁他们士气正盛时攻击叛军,固然可以战胜。但是,眼下时节已近暮春,克复两京后,气候也已转热,我军中的西北将士必定难以适应,到时候归心一动,恐怕难以挽留。而叛军逃回范阳之后,必然会厉兵秣马,等到我西北军撤离中原,他们必将卷土重来,如此,这场战争便永无休止了。臣认为,应把兵力投入燕赵的寒冷之地,扫荡叛军巢穴,令其无路可退,这样才能从根本上铲除祸乱。”
肃宗闭目不语。良久,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说:“朕急于迎回太上皇,所以不能听从你的策略。”
我闻此言,只好在心里一声叹息。
唉,功亏一篑啊!
这不仅是我的一声叹息,也是历史性的一声叹息。
(不久之后,虽然两京顺利光复,但是终肃宗一朝,唐军一直未能克复河北诸镇,甚至在此后的一百五十年里,终有唐一代,河北诸镇始终强藩割据,长期脱离中央,几成化外之邦……所有这一切,追根溯源,皆肇始于河北诸镇的首开叛乱与长期割据,也与肃宗李亨拒绝采纳李泌之策不无相关。 )
很快,肃宗朝廷就光复了长安。我也向肃宗提出了辞职请求。我说:“臣已经报答了陛下的恩德,应该回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在我看来,长安既然已经光复,他出山的目的便达到了。更重要的是,辅佐肃宗的短短一年多来,我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权力斗争的漩涡,把肃宗最宠幸的张良娣和李辅国往死里得罪了,如果不及时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迟早性命不保。
可是,肃宗却不想放我走。他说:“朕与先生共历忧患,如今正要同享安乐,为何这么快就要走呢?”
“臣有五条不可留的理由,愿陛下准许臣离开,让臣免于一死。”但我的态度异常坚决。
“哪五条理由?”
“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
面对我列举的五条不可留的理由,肃宗无力反驳,只好悻悻地说:“朕困了,赶紧睡觉,此事改日再议。”
这当然是肃宗的缓兵之计,我决不能放弃:“陛下今日在臣的卧榻之上,尚且不同意臣的请求,何况来日在御案之前?陛下不让臣走,就是杀臣!”
肃宗摇头苦笑:“没想到卿会如此怀疑朕,像朕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杀害卿呢?莫非卿把朕当成了昏君?”
“正因陛下尚未杀臣,臣才能提出要求;倘若真到了那一天,臣还有什么话好说!再者,杀臣者并非陛下,而是臣方才列举的五条理由。一直以来,陛下待臣如此之厚,臣有些事情尚且不敢进谏,何况天下安定之后,臣就更不敢开口了。”
我执意归山,肃宗屡屡挽留,我们两个人为此打了半个多月的太极。直到这一年十月,肃宗实在拗不过,才不得不让我归隐衡山,同时命当地官员在山中给我修筑了一座宅子,并赐予他三品官待遇。
我李泌来得从容,走得潇洒,因为我没有功名利禄的牵绊。在我眼中,人格的独立与心灵的自由是生命中最可宝贵、最值得珍视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与之相提并论。
世人惯于用权力的大小、身份的尊卑、地位的高低、财富的多寡去看待一个人,可我深知,这是很可笑的。因为在这个诡谲无常、变幻莫测的世界上,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永远保有权力和富贵。更何况,在追逐并占有这些东西的过程中,你还要不断付出代价——你必须为之殚精竭虑、牵肠挂肚、如临如履、患得患失。而就在这样的过程中,你不仅丧失了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心灵,甚至有可能丧失生命!
5、如同坐过山车一样的生活
肃宗驾崩后,代宗继位;代宗驾崩后,得宗继位,这些年时间过得很快。早在肃宗灵武时期,德宗就以皇长孙的身份就学于我;肃宗朝廷迁回长安后,我功成身退,归隐衡山;代宗时代,禁不住代宗李豫的再三邀请和软磨硬泡,我又重新入朝辅佐,以翰林学士衔居于宫中的蓬莱书院,李适便以太子身份与我问学交游;后来,我频遭宰相元载、常衮等人排挤,被贬出朝,辗转担任楚州、杭州等地刺史。
到了德宗即位后,终于这天下又出大事了。锐意削蕃的德宗,本以为凭一己之力足以澄清宇内,不料到头来却引发了天下大乱。再次丢掉长安,直到流亡梁州。甚至还因为任用奸相卢杞把前来增援的李怀光又给逼反了。
这时追悔莫及的德宗才终于想起了我,赶紧急诏征之,命我日值西省以候对。
基本上可以说,每当天下不宁、社稷有难的时候,我必定会被召入朝中;一旦局势稍稍安定,我马上就会出于各种原因淡出人们的视野。自从安史之乱以来,我的人生轨迹就是这么运行的,几乎成了一种规律。如果是一般的官场中人,老这么被折腾来折腾去,恐怕早就牢骚满腹、心灰意冷了,可我却无怨无尤。因为我对功名利禄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所以对我来说,得亦不足喜,失亦不足忧。
6、挽狂澜于既倒 扶大厦之将倾
我一回朝,德宗就迫不及待地跟他谈起了李怀光的问题。德宗说:“河中与京城距离很近,朔方兵又素称精锐,如李怀光麾下骁将达奚小俊等人,都是出了名的万人敌,朕为此日夜担忧,不知如何是好?”
我淡淡一笑:“天下事值得担忧的固然很多,可要说到河中,实在是不足为虑。对付敌人,该重视的是统帅而不是喽啰。如今,李怀光是统帅,达奚小俊这些人不过是喽啰而已,何必在意?至于李怀光这个人,依臣看来,也不过是昏了头的一介武夫。当初,是他解了奉天之围,可他面对朱泚这种行将灭亡的叛贼,却不肯出手剿灭,反而去跟他联手,让李晟建立了消灭朱泚的大功;如今,长安已然光复,陛下已还宫阙,李怀光非但不束身待罪,反而虐杀使臣、倒行逆施,这种人无异于梦游之人,恐怕很快就会被他的部下所杀,甚至都不用朝廷动手。”
德宗闻言,连日来的忧虑顿时减轻了许多。
虽然我这番话多少有些过于乐观,但是对于几年来屡遭挫折、自信心备受打击的德宗而言,多一些自信和乐观总不是什么坏事。
搞定李怀光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在又有了个新问题,德宗怀疑江东的韩滉显然是心怀异志、图谋不轨。
而江东可是帝国的大粮仓,若德宗向逼反李怀光那样逼反韩滉,那麻烦就大了。
德宗随即向我吐露了自己的不安。
我知道,德宗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这几年诸藩接连叛乱,更是在很大程度上加重了他的猜忌之心。
我决意打消德宗的疑虑。我说:“韩滉忠贞清廉,自从陛下乘舆播迁,他的贡赋始终没有断绝。而且,韩滉镇抚江东十五州,地方匪患不生、一派升平,可谓卓有政绩。他之所以修筑石头城,是因为看见中原板荡,说不定陛下会有江东之行,故提前作迎接圣驾之准备,此乃人臣一片忠诚之表现,奈何反以为罪状!韩滉性情刚正严明,不附权贵,得罪的人太多,难免招惹一些毁谤之辞,愿陛下明察,臣敢保证他绝无二心。”
德宗轻轻瞟了我一眼:“外面议论纷纷,举报他的奏章多如乱麻,贤卿难道都没有听说?”
“臣当然听说了。臣还知道,韩滉的儿子韩皋在朝中担任考功员外郎,已经很长时间不敢回江东探望父母,就是因为这些甚嚣尘上的毁谤之言。”
德宗冷笑:“是啊,连他的儿子都吓成这样,你还替他担保?”
“韩滉的想法臣最清楚,臣愿上疏替他申辩,请陛下将奏疏发到中书省,再向文武百官公布,让所有人都了解真相。”
“这就没必要了。”德宗说,“朕正准备重用你,你千万不可卷入如此复杂的人事当中。担保一个人,谈何容易啊!你最好不要跟多数人意见相左,以免受到连累。”
德宗说完,故意面露倦容,示意我退下。
我退出后,当天就呈上一道奏章,愿意用阖家百口的性命替韩滉作保。
德宗无奈,数日后又召见我,说:“贤卿竟然真的上疏替韩滉作保,朕为你着想,已经把奏章留中了(即留在宫中,没有下发到中书省)。朕也知道,你与韩滉是故交,但也没必要为他豁出身家性命啊!”
德宗此言,表面上是爱惜我,实际上已经在指责我“回护亲旧”了。我当然不会听不出这层意思。正色道:
“臣岂敢因亲旧之故负于陛下!只是韩滉确实没有异心。臣之所以上疏,为的是朝廷,不是为自己。”
德宗眉毛一扬:“哦?如何为了朝廷?”
“如今天下大旱,蝗虫成灾,关中一斗米卖到了一千钱,公私仓廪都已耗竭,唯独江东丰稔,是朝廷命脉所系。”说到这里,我提高了音量,“愿陛下早日公布臣的奏章,以解朝中百官之惑,并面谕韩皋回家省亲,令韩滉生感激之情、消自疑之心,以最快的速度把江淮贡米发往京师,这难道不是为了朝廷?”
德宗恍然大悟,喃喃地说:“好,你说得对……朕总算明白了。”
当天,德宗立刻公布了我替韩滉申辩作保的奏章,同时召见韩皋,让他回家省亲,并当场赐给绯衣。最后,德宗对韩皋说:“最近,你父亲受到很多人的诽谤,朕现已查明内情,不会再听信那些谣言。现在关中缺粮,回去告诉你父亲,赶紧运粮,越快越好!”
韩皋回到润州,韩滉果然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当天就亲自赶到码头,命人将一百万斛稻米全部装船,并告诉儿子韩皋,只准他在家里待五天,时间一到立刻回朝。
五天后,韩皋去跟母亲辞行,哭哭啼啼,恋恋不舍。韩滉大怒,把他叫出来打了一顿,然后亲自把他带到船上,不管风大浪高,立即下令开航。
淮南陈少游听说韩滉向朝廷献了一百万斛米,赶紧也献了二十万斛。德宗大为感慨,对我说:“没想到韩滉居然能感化陈少游,让他也献了米!”
我笑答:“岂止是陈少游,江淮诸道必然都会争相入贡!”
此后,韩滉就从一个备受猜忌的潜在叛乱分子,一跃而成为天子最赏识的国之重臣。
7、一人一马 仗剑平陕州
现在李怀光的覆灭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但此时,又有人在德宗朝廷的背上插了一刀。
占据陕州的达奚抱晖也反了!他斩杀上一任节度使,自命为节度使,准备和李怀光练手对抗朝廷。
陕州是水陆交通的重要枢纽,是江淮粮运进入关中的必经之地,一旦达奚抱晖扼住这个咽喉,就等于掐断了朝廷的生命线。如今朝廷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陕州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这不是把德宗朝廷往死路上逼吗?
怎么办?
在这种形势下,朝廷是不可能两面开战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能人赶赴陕州,用最小的代价平定陕州的叛乱。
可是,什么人才能担此重任呢?
德宗忙不迭地找到我,说:“陕州的重要性你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只能麻烦你跑一趟了。”
七月八日,德宗任命我为陕虢都防御使兼水陆转运使,准备派神策军随同李泌前往。他问我:“你需要多少人?”
我答:“我一个人就够了。”
德宗大惊:“单枪匹马怎么进得去?”
“陕州之人,历来很少抗拒中央,如今作乱者,实际上只有一个达奚抱晖。如果我们大兵压境,陕州必定闭门抵抗。我现在单人匹马前往,他若出动大军,只能被人当成笑柄;若派一两个小将来杀我,未必不会被我策反,反而为我所用。要是陛下实在担心臣的安全,只需做一件事:现在马燧还在朝中,陛下可让他跟我同日离京,一起走一段路,陕州方面畏惧马燧的河东军,担心日后被其讨伐,肯定不敢随便加害于我,这也是一种造势。”
德宗还是放心不下:“话虽如此,可朕正准备重用你,宁可失去陕州,不可失去你。算了,朕还是派别人去吧。”
我摇头:“他人必定进不了陕州。如今事变刚起,众心未定,还可出其不意,挫败达奚抱晖的阴谋。若派别人去,一旦犹豫迁延,让达奚抱晖控制了局面,事情就不好办了。”
见我一再坚持,德宗只好同意。
当然,我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在一人一马去闯那个龙潭虎穴之前,我必须先做一件事。
第二天,我召见了陕州驻京办的官员,说: “皇上知道陕州最近在闹饥荒,所以任命我为转运使,目的是想调度一部分江淮粮食用以赈灾,没有别的意思。至于达奚抱晖,朝廷将考察他的表现,要是没什么问题,很快就会授予他节度使旌节。”
达奚抱晖安插在京城的间谍马上把朝廷的意思传了回去。达奚抱晖听了,惴惴不安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放出消息后,我对德宗说:“如此一来,陕州军民渴望赈灾粮,达奚抱晖渴望节度使旌节,他们尊重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杀我?”
德宗闻言,对我的智慧大为佩服,连连称善。
七月十五日,我和马燧同日离京。
东出潼关后,我发现,达奚抱晖始终没有派出一个将领来迎接他。相反,一路上倒是看见了不少乔装打扮、形迹可疑的人。我知道,那是达奚抱晖派来打探情况的间谍。
抵达陕州的前一晚,我入宿曲沃(今三门峡市西南曲沃镇)。当天晚上,我住宿的驿馆突然来了一大帮人。开门一看,原来是陕州的文武官员,他们不等达奚抱晖下令,便忙不迭地跑来向天子特使示好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吾事济矣!”
次日,在距陕州十五里处,达奚抱晖终于前来迎接。我对他的保境安民之功称赞了一番,说:“目前军中有一些风言风语,你不必介意。皇上说了,你们的官位和职务都不会变动。”
达奚抱晖闻言,又吃了一颗定心丸。
进入陕州后,当地的文武官员纷纷请求与我私下面谈,都被他婉言拒绝。我放出话说:“更换统帅之际,军中难免有些不实的传言,这很正常。既然我奉天子之命前来,那些传言也就毫无意义了。所以,有些话你们没必要说,我也没必要听。”
我很清楚,之所以有那么多陕州官员主动去迎接我,现在又有这么多人想私下会面,无非就是想通过我向朝廷表达忠心,同时与达奚抱晖撇清干系,洗脱叛乱的嫌疑。换句话说,自从我李泌进入陕州的这一刻起,陕州的文武官员就已经不看达奚抱晖的脸色,而是通通看我李泌的脸色了。
既然如此,我就有理由得出结论——达奚抱晖的兵变完全不得人心。说白了,现在的达奚抱晖基本上就是个光杆司令,要拿掉他可谓易如反掌!
到达陕州的第二天,我就毫不犹豫地跟达奚抱晖摊牌了。
我单独接见了达奚抱晖,一开口就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达奚抱晖大惊失色,额头瞬间爆出冷汗。
“不过,我不会杀你。”我慢条斯理地说 , “我不杀你,并不是爱惜你这个人,而是担心以后凡是出现类似事件的地方,朝廷派遣的将帅都无法顺利赴任。所以,我今天饶你一命,但你必须替我准备酒菜、纸钱,出城去祭奠前任节度使。祭奠完后,随你去哪里都行,可千万别入关,等你找到了安身之处,再暗中回来接你的家眷。你若按我说的话做,我可以保证你没有任何麻烦。”
这一席话听完,达奚抱晖的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其实他也知道,我是有把握说这些话的。从这两天陕州绝大多数官员的表现来看,不难证明这一点。当然,他也未尝不可以豁出去,跟我拼一个鱼死网破,但是胜算显然很小。所以,除了按我所说的话做,他已别无选择。
达奚抱晖当天就潜逃了。
达奚抱晖亡命天涯后,从此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当李怀光麾下骁将达奚小俊按照前约,领兵来到蒲、陕边界时,得知我已经接管陕州,只好悻悻然引兵而回。
于是,这一场拥兵割据的潜在叛乱就这样被化解了。
8、远交近攻灭吐蕃
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帝国最严重的外患,当非吐蕃莫属。
吐蕃人年年这么烧杀掳掠,而且动不动就深入关中、威胁长安,实在是令唐朝君臣和百姓不堪忍受。
必须有一个从根本上打击吐蕃人的办法,让唐朝彻底摆脱这种消极防守、被动挨打的局面。
德宗问计时,我的办法就是“不用中国之兵,使吐蕃自困”。具体而言,就是通过一系列外交手段,跟回纥、南诏、大食、天竺等国家缔结同盟,充分利用这些国家跟吐蕃之间固有的争端,促使它们把枪口调转过来对准吐蕃人,让吐蕃陷入四面受敌、孤立无援的境地,逐步削弱它的实力,最终让它彻底消停!
当然,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需要高明的外交手腕和切实有效的行动,同时也需要耐心和时间。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要实现这个计划,最大的障碍其实并非来自于外,而是来自于内。
说白了,最大的障碍就是德宗本人。
因为德宗和回纥有宿怨,德宗在还是太子的时候被回纥人给羞辱过,这是李适心中不可碰触的一块伤疤。要跟回纥人结盟,就无异于把这块伤疤狠狠揭开。所以,这件事很难。
但是再难,我也必须去做。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连十五次跟德宗提起这件事,对他晓之理动之以情,但结果是被否决了十五次!最后,我只好使出杀手锏,再次向德宗提出辞职。
德宗万般无奈,终于选择听从我的建议。
接着德宗问:“回纥既已和解,接下来,该如何结交南诏、大食和天竺?”
“跟回纥和解之后,吐蕃就不敢轻易犯边了。第二步,就是要招抚南诏。自汉朝以来,南诏一直臣属于中国。天宝末年,杨国忠政策失当,引起叛乱,南诏才投靠了吐蕃,可是吐蕃的赋税和劳役太重,南诏没有一日不想重为大唐的藩属国。陛下一旦将其招抚,便能切断吐蕃之右臂。此外就是大食,这个国家在西域的势力最强,其疆域东起葱岭(帕米尔高原),西至大海(地中海),国土近乎半个天下,但它和天竺历来仰慕中国,却世代与吐蕃为仇,臣自有办法同它们结盟。”
贞元三年九月中旬,德宗命人送回纥使者回国,同时承诺将咸安公主(德宗之女)嫁给回纥的合骨咄禄可汗,以结两国的秦晋之好。
从这一刻开始,我谋划的“联合四国、打击吐蕃”的战略终于拉开了序幕。吐蕃的噩运就此降临。
随后,回纥的合骨咄禄可汗驱逐了吐蕃使节,宣布与其断交。后又把国名由“回纥”改成了“回鹘”。
后来的数年间,虽然吐蕃并未停止对唐朝的入侵,但有了回鹘的掣肘,其攻击势头已迅速减缓。同时,南诏也在唐朝的不断策反下,逐渐与吐蕃貌合神离,最终于贞元九年(公元793年)五月遣使上表,正式归唐。
此后的吐蕃,在北方与回鹘不断交战,死伤惨重,在南面又受到南诏和唐西川节度使韦皋的威胁和牵制,其军事力量大为削弱。
吐蕃从此一蹶不振,国力日衰,自顾尚且不暇,更无余力大规模入侵唐朝了。
唐朝最大的外患――吐蕃终于要完蛋了。
可惜我也不行了~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我想到了郭嘉。
郭嘉在病重曾说:“我这一生,作为军师。十二年筚路蓝缕,总算消除了心腹大患。作为朋友,很遗憾不能看着你完成霸业,但却很欣慰看到你新诗里的霸气。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奉孝去也。”
每每想起此话,总让我热泪盈眶。
那年长安柳下初登凤凰台,
望眼天地万阙袖手尽入怀。
隔世一回望,恍惚又见江楼上。
风月正好,轻衣少年郎。
历尽六十年沉浮,不愧这似雪风骨。
幸得掌中剑誓,长存终不负。
唯将侠气倾天垒,遥祭共此醉。
今天无悔入大唐,来世再为大唐人!
后记:
贞元五年(公元789年)三月,历仕玄、肃 、代、德四朝,并为肃、德两朝做出过杰出贡献的李泌与世长辞,享年六十八岁。
综观李泌的一生,堪称中国几千年政坛上罕见的传奇人物。
七岁时,李泌便以早慧的才华受到唐玄宗的召见和赏识,并与当时宰相张九龄结成忘年之交;二十出头,李泌奉诏进入翰林院,侍奉东宫,与太子李亨交厚,旋即遭杨国忠排挤,归隐山中;肃宗灵武时期,李泌出山全力辅佐,成为朝野瞩目的“布衣宰相”,在肃宗朝廷克复两京的过程中居功至伟,却遭到权宦李辅国排挤,索性功成身退,归隐衡山;代宗即位后,潜心修道的李泌再次被召入朝,就任翰林学士,并被代宗强迫娶妻食肉,未久又遭权相元载排挤,第三次离朝;数年后元载被诛,李泌回朝,但没过多久,又不被当时宰相常衮所容,再一次被贬谪出朝;建中四年,李泌应德宗之召第五次入朝,但一直到贞元三年,这个六十六岁的四朝元老才最终答应德宗,出任大唐帝国的宰相。
李泌一生,四落四起,仕途多蹇,但始终不慕荣利,恬然自处,得亦不喜,失亦不忧。他最后担任宰相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八个月,却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多方面,为德宗朝廷作出了一系列贡献,从而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贞元年间帝国总体形势的和平与稳定,足以称得上是有唐一朝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也是功绩最著的宰相之一!然而,李泌在后世享有的声誉,跟他的历史功绩却完全不成正比。时至今日,很多人说起唐朝名相,一般就是“房谋杜断”,再来就是“姚崇宋璟”,顶多外加一个狄仁杰,至于李泌嘛,对不起,不认识。
这又是为什么呢?
翻检史籍,我们找到了这样的答案——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泌有谋略而好谈神仙诡诞,故为世所轻。”《旧唐书·李泌传》的说法与之大同小异:“泌颇有谠直之风,而谈神仙诡道……故为代所轻,虽诡道求容,不为时君所重。”《新唐书·李泌传》虽然也承认“两京复,泌谋居多”,并称李泌“出入中禁,事四君,数为权幸所疾,常以智免”,但同时还是强调,“(李泌)常持黄老鬼神说,故为人所讥切”。 说白了,李泌之所以不受当时的士大夫尊重,在后世又得不到公正的评价,并不是因为他才识不够、品德不好、能力不强、智慧不高、贡献不大,而仅仅是因为他个人的宗教信仰跟儒家正统的意识形态太不合拍,在立身处世方面显得太过另类了!
答案其实就这么简单。
在中国几千年的官场上,一个人要想混得好、吃得开,最重要的东西往往不是才识、品德、能力、智慧和贡献,而是看你能不能跟同僚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说难听点,就是看你能不能跟弟兄们(当然也包括上级领导)一个锅里吃肉、一个茅坑里拉屎!
如果你胆敢跟李泌一样,人家喜欢吃肉可你偏偏茹素,人家臭气相投就你孤芳自赏,那你就是“自绝于人民”了。不管你工作再卖力,成绩再突出,也没人说你的好。不但不说你好,还要在生前排挤你,在死后埋汰你!谁叫你老是自命清高、独来独往呢?谁叫你不和群众打成一片呢?
所以,李泌活的时候仕途多蹇,死了以后千年寂寞,实在也是情理中事。
正所谓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恐怕还是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后世给不给李泌公正的评价,李泌肯定是不会稀罕的。理由很简单——一个把荣华富贵视若浮云、对功名利禄弃如敝屣的人,要什么死后的名声呢?
还是杜甫说得好:“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古罗马的哲人皇帝马可·奥勒留也说过:“每个人生存的时间都是短暂的,最长久的死后名声也是短暂的,甚至这名声也只是被可怜的一代代后人所持续,这些人也将很快死去,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更不必说早已死去的人了。”
总之,一个人来到世上,凭良心做人,凭良知做事,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放手时就放手,有所为亦有所不为,最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就够了。
是的,这就够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血腥的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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