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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是一场下不完的雨

2024-04-05  本文已影响0人  随梦飘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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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是2019年的母亲节前一天走的,至今已经整整5年了。

        外婆一共生了七个女儿,我妈妈是七仙女中的老大,我呢,是外婆最大的外孙女,比最小的姨妈仅仅只小三岁。

        妈妈就嫁在本组,与外婆家仅隔一条小河和一条马路。只要我愿意,一天可以去外婆家溜达几趟,但是奇怪的是记忆中却没有多少对外婆年轻时候的印象。

  那个时候,外婆家孩子多,嘴巴多,吃饭的自然也多,可是能下力气挣公分的人又少,于是担任生产队长的外公每天起早贪黑,白天忙农田,晚上去挖煤,一年下来竟然比村里一大窝儿子的人家还积余得多,1980年还建了组里第一栋红砖房,村里的广播也大肆宣扬。附近煤矿的职工老杨每天从外婆家的屋后经过,对这个家的男女主人的能力和人品看在眼里,亲自把自己吃国家粮的小儿子许给陈家大三岁的二女儿,作陈家的上门女婿。

  妈妈回忆当年满是自豪,虽然家里苦,孩子多,平日里经常是缺吃少穿,但是逢年过节外公外婆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满足孩子们,外公外婆一句话经常挂在嘴边——失时莫失节!姨妈们当年也是作(时兴)什么,就穿什么!

  可惜好景不长,新房盖好一年零三个月,常年日夜操劳的外公就积劳成疾,撇下小他11岁的外婆和一群孩子撒手人寰。那年外婆48岁,小姨才8岁,七个女儿只嫁了我妈,二姨父上门的事还未安排妥当,给我妈置办的30岁礼物——呢子大衣还静静地收在箱底,外公就走了……外公该是多么地不舍,这人世一大堆的事还没有做完呢!他多想一件件明明白白安排好再走,可是最终他只是安排自己回去的日期,腊月23日,他思维无比清晰地对外婆呢喃:明天家有客来,你要作好准备……第二天外公就走了……

  那年我仅5岁,竟然对在家停顿了20天的外公的葬礼的某些片段还依稀存有记忆。

  可是对那时外婆的印象却模糊不已,我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抱过我,什么时候抚摸过我,我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给我做过好吃的,更不记得她有没有斥责过我,我甚至不记得她也年轻过,只感觉她成天家里家外,忙忙碌碌的。但是这些丝毫没有造成我对她情感上的疏离。我喜欢去外婆家,有的时候放学之后一声不吭径直去了,就住她家。我喜欢穿着姨妈们的高跟鞋扮大人,喜欢和二姨家两个小表妹一起玩过家家,喜欢性情温和、爱开玩笑的舅舅(二姨父),甚至喜欢外婆家那口深深的大水缸,喜欢和小伙伴成群结队去煤矿附近的深井里去挑水,我记得窄窄的石子路在稻田垅间穿行,小伙伴们走走停停,挑一肩,歇一肩,笑声随着桶沿边的水花一起溅落……

  我记得10岁那年,外婆抱了一床雪白的尼龙蚊帐,从对面的小路匆匆走来,那是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没有多大的惊喜,也没有什么失落,尽管我同学的10岁生日礼物是一台手风琴,班上同学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看热闹,我并没有多羡慕,学校几个老师摆弄了好一阵,也没拉成一个曲子,这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一床蚊帐来得实在呢!

  那天外婆破天荒地坐在隔壁家的台阶上和开生爷爷聊起了天。我记得她那天的声音,可是仍然记不起她的面容,我努力地回忆,以前的外婆是什么样子呢?我绞尽脑汁地想,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二楼昏暗的房间里,窗前有一张长桌,放着一个堆积着厚厚灰烬的香炉、一串长长的佛珠和一本深色封面的佛经……

        听说外公走后,外婆大病一场,喊死喊埋。痊愈之后就开始信佛,那佛经满是繁体字,我不认识几个,外婆自然也不认识几个,她从未上过学堂,可是姨妈说,她对照佛经认真偷听过,基本都念对了,谁也不知道外婆是怎样记住这如天书一样难懂的经文的。

  熟悉外婆的人,都知道她特别信佛,远近的寺庙她都熟稔,是那儿的常客。外婆孩子多,又孝顺,逢年过节大家都不忘给上一些钱,她坚决不收又推辞不了,于是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把钱还给子女和孙辈,寺庙每新树一根屋柱,每新塑一尊佛,大抵都有我的家族人名字,一年之中她去寺庙烧过的香纸可以用拖拉机拖。虔诚之至可以通灵,外人都说外婆的香纸烧得值当,她家三个孩子(我小姨和二姨两个女儿)全是大学生,这在乡里史无前例。外婆别无他长,她除了拼命劳动,也就只能以这种虔诚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的孩子们。

  我不记得外婆那时的面容,但我记得她低声诵经时嘴角的一张一合,佛珠在她的指尖的一掐一捻,那份端庄、那份虔诚,让人肃然起敬。尽管这样还是有佛渡不了的劫难,2004年秋天,在医院疗养的舅舅因尘肺并发症深夜突然离去,那一年外婆74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炽痛,撕心裂肺、哭天喊地,也换不回老天爷错带走的那个人。2016年春天,五姨突发脑溢血走了,外婆86岁,我们谁也不敢把这一噩耗告诉她,偷偷背着她把五姨的后事给办了。

  有时我在想:外婆的前世是不是也是一颗受人恩惠的绛珠草,要以苦泪还人灌溉之情?不然这辈子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苦和难呢?但是苦难绵绵终有尽时,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各自成家立业,日子也一天比天好起来,孩子们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是小日子过得也有声有色。2013年,孤寡的二姨凭一己之力斥资50多万邻近我家建了一栋别墅,只是诺大的房子却只住着她和外婆两个人。我每次回乡下,前脚进自家门,后脚我就去看外婆。我们常年在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婆的腿脚开始不利索,眼睛几乎失明,耳朵几近失聪,一米之内略见人影,略闻其声。所以一到堂屋,我就会连声呼喊几声外婆,外婆听到声音就会喜出望外,"哟!是我家大兰崽回来了!"仔兰崽是广州当医生的孙女,外婆好像没有分外孙和孙女这些,笑意弥漫在她的每一丝皱纹里,那双黯然的眼睛顿时也有了光彩,似乎只要睁大些就能看清我们的每一丝变化,不清楚人的还以为,她就是书里写的鹤发童颜,耳清目明的老神仙。我很喜欢外婆,喜欢偎在她的床沿,端详她清瘦的容颜,喜欢她如雪一样白的发丝,喜欢她慈祥地嘘寒问暖,听她一遍又一遍聊着那些温暖的陈年往事。我一边听一边帮她轻轻按摩骨瘦如柴的双腿,间或端茶递药,听她好像没有经历过一丝苦难一样,幸福地感慨:"我的命真好!我屋里这些人养得好,个个有良心!"

  似乎大家同我一样喜欢外婆,就连同我女儿一样大小的表弟也非常喜欢外婆,和小时候的我一样喜欢去外婆家住,喜欢听外婆说话。在广黄上完小的时候,我爸每周都会给我5毛零花钱,每次他都会嘱咐我:"别全一个人吃了,记得给外婆带一毛钱法饼"。

  我不知道一个老太太究竟

是什么样的胸襟会让众多的子女、女婿、孙女外孙如此折服,大家都发自内心地尊敬并喜欢着她,我从来没有听到她背后说过谁的一句坏话,她从不厚此薄彼,去谁家就穿着谁买的衣服鞋袜,再告诫大家不要再买,老人家家的,真的穿不完,回去又带不走,烧掉太可惜了!

  我们点头应允,下一次我们又照旧买,要不就给钱,似乎不这样良心就会不安。就如每年的大年初二和五一(外婆的生日挨着五一)我们家族都是雷打不动地在外婆家聚会一样。如果外婆是一棵大树,她的根系已经在祖国各地生根发芽,孙辈足迹遍布广州、上海、长沙、湘潭、广西……每年这个时候,孩子们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

  外婆牙口不好,因为信佛又忌口,所以大家想着什么合适的都往她碗里夹,外婆看着堆得小山一样的菜肴犯了愁,放下筷子不动了:"吃不完,莫可惜了!"身为高中物理老师的小姨父丝毫也不嫌弃,端起外婆的饭碗就往自己的碗里扒拉,一边扒拉一边宠溺地征求她的意见:"这么多,可以吧?"

  大家都把她当成了宝贝疙瘩,可是外婆并没有一丝唯我独尊的意思,"谢谢"常在嘴边挂,感恩之情溢于言表。对于二姨妈更是如此,虽说日子越来越好了,可是一路走来这个家庭的重担一直是压二姨的肩上呀,在这个家庭里,她只是姐姐,但是却承担起死去父亲的责任,常期超负荷的操劳致使她性格偏躁,一急起来,说话就没轻没重,有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但是对这个二女儿外婆更多的是怜惜和愧疚,她能理解她的一切,也能容忍她的一切。

  几年前一个中元节,外婆心疼二姨一个人忙前忙后,于是不顾腰腿疼从床上爬起,摸着拐杖倚在供桌前溪钱纸,二姨看见非常生气,她担心年事已高的外婆会摔倒,可是关心一出口就成了责备,态度自然不会友好,在一旁的我听了也很不舒服,只见外婆顺从地拄着拐杖挪进了客厅,没事人一样嘱咐我关上玻璃推门,"怎么了?"我以为有烧纸钱的烟灰飘进来,结果外婆却说:"关上门就听不见了。""这,您听得见?"我很诧异,"我这是顺风耳呢,有的时候听得见,有的时候听不见,好话就多听听,不好听的话听见了也当听不见。你姨娘是真不容易,这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说她有火,不冲我发,又能冲谁发呢?把门关上,由她说去吧……"

  自这事之后,我对外婆更加肃然起敬,每次回乡下陪外婆呆的时间就越多,外婆身体舒适的时候喜欢安静坐在单人沙发上瞅着窗外,我就躺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刷手机,外婆一个人念念叨叨,我偶尔也应答一句,这家里太冷清了,我就是来增增热闹氛围也好。"是不是快10点钟了?"外婆突然问我,我看了看手机,正好10点,心里非常诧异,环顾四周,没有一个钟表,外婆也没有手机,"刚刚10点,您是怎么知道的呢?""哦,我一个人没事就看窗外,10点钟的时候,太阳光的影子就在窗帘这块地儿!如有人在,我就确定一下时间。"接着她又告诉我其他时间点太阳影子的位置。"哇,阿婆你实在太牛了,一个可以行走的日晷!"我惊叹道,同时又觉得外婆分外可怜,邻里之间,只剩下外婆一个高龄老人,连个能唠唠家常的老姐妹也没有。有的时候二姨在邻居家打牌,就剩外婆一个人在家细数光阴。电视看不清,也听不见,打开只图个热闹。很多时候,她就一个人自话自说,有一天我躺在沙发上看小说,突然听到外婆念念有词:"夫子贵,莫骄矜……我家富,莫欺贫……""阿婆,您这是在念什么?""女儿经。"哦?我一骨碌坐起来,"阿婆,你还可以重新背一吗?""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我读过《三字经》,《女儿经》只字未闻,于是快速打开浏览器,搜索《女儿经》,1150个字,88岁高龄的老人竟然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阿婆不是没上过学不识字吗?怎么会女儿经?我非常震惊!细细一询问,才知道过去外婆抱养的,爷爷是先生,农闲时就教人读读书、认认字,但是爷爷重男轻女,外婆只能在一旁边做事边听听,这一旁听不打紧竟然就全记下来,多么聪慧的女子呀!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外婆念佛经竟然好不费工夫了!

  前两年清明节,我和小姨去扫墓,把外婆背《女儿经》和看太阳认时间的事情娓娓道来给小姨听,小姨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深深感慨:在这个家族里,娘的智商可能有人能及,她的情商却无人能及!我深以为然,只是心里一直很纳闷:这么聪慧的老太太,别看她眼睛看不太仔细,耳朵听不太清楚,可是她的心底明镜一般,五姨小时候患病,偶尔脑子不太清楚,是外婆最牵挂最怜悯最心疼的孩子,未出嫁前,外婆带她四处寻医问药,烧香拜佛,不知道是不是外婆的虔诚感动了上苍,五姨日渐正常,还能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后来也算命好,嫁给了老实本分的五姨父,小日子也还安稳。每年外婆都喜欢到她家住上一小段时间,就这样一个心尖上挂着的人离开几年,杳无音信,外婆真的会浑然不知?我实在不敢相信!我总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想象那么简单,但是怀疑归怀疑,从外婆风平浪静的脸上我是看不出一丝破绽,我们闭口不谈五姨的事情,她也只字不提。这个老太太呀,总感觉她有的时候真的深不可测!

        2019年清明前后,妈妈打来电话说:外婆下床小解时不小心侧了一下身体,就骨折了,在县人民医院住院。正好小姨的得意门生在那里当医生,鞍前马后尽心尽力,结论只有一个:老人家年岁太高,不适宜手术,只适合卧床静养。可是外婆疼啊,疼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孩子们也跟着整宿整宿的心疼。虽然手术条件不成熟,但是老人家自己想动手术早点站起来,家人们一起商量:这么多的孩子,老娘想动手术就创造条件试一试吧!要不去湘潭市人民医院吧,二姨的小女婿在那里工作,大小是个主任,外婆转院去那里,好歹可以混个人熟,看看手术机会成不成熟?

        结果到了那里,好不容易创造出手术条件,麻醉医生同意手术,呼吸科医生又强烈反对,老人卧床已久出现了胸腔积液,如果手术卧床,会加速积液加重,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在医生的建议下,外婆最终还是回到了家里"静养",于是几个女儿轮流值班,小姨心疼姐姐们,每天上完课就往乡下赶。可是外婆是真疼啊,几粒止疼药也减轻不了症状,几天下来滴米未进,迷迷糊糊中总喊着"娘呀",姨妈们心里难受呀,又爱莫能助!四姨也不睡觉,靠在床头,把外婆的头轻轻地搂在怀里像母亲安抚孩子一般,外婆疼喊一声"娘啊!"她就安慰地轻轻回应一声:"崽崽啊,我的崽崽呀,娘在这里呢!你睡咯,睡着就不疼了……"

  不知道是不是安抚起了作用,外婆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上午刚刚喝了小半碗现打的五谷杂粮汁,小姨心中见喜,催我妈赶紧回家洗个澡,结果我妈澡还没有洗完,外婆就走了……

  又到一年清明,我又想外婆了,电话里我拉着老妈重温外婆的故事,聊着聊着就泪流满面。

        我亲爱的外婆,她在那边还好吗?她把外公未做完的事情全做完了,外公夸了她吗?她告诉了舅舅吗,他的两个女儿都出息得很,大女婿都在美国开公司了。她见到五姨了吗?她知道那年春天五姨先行她一步吗?我们现在还在琢磨:到底是谁瞒了谁整整三年呢?

        有人说:逝去的亲人都住在云端,雨落时就会回来人间看看你,而落下的雨滴会把人们的思念带进土里。

        纷纷扬扬的清明雨,其中也藏着我无尽的思念……外婆,您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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