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友广场散文想法

奇怪世界

2022-06-11  本文已影响0人  陈以默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陈以默

今日走过街巷,满街的人头挤来挤去,除了车道上不能走人,行人道上便都是人,所见识了“人海”一词的由来,但我不细看,是看不出来还有张着獠牙的怪物混迹其中,人海来来往往,顺着我的方向,他们涌动过来,海水涨潮,便淹没了我。

今日和他见面,他瘦了许多,脸也黝黑了。这不像几年前他当兵刚回来的样子。壮的跟头藏獒一样似的身材被生活削去了,雪花纯粹的眼神估计是过了冬季,悄悄隐匿下去,融化在岁月里,不知什么时候再能看到,也许是明日,也许后会无期?

我和他大概三年未见,他在西山市落了家,我在上海,不逢年是凑不到一块的,就算逢年,工作原因又不逢时。他说我发达了忘了老朋友,我大感吃惊,这话居然是他说出口的。此话有打趣的意思,而我记得,他从不说此类的话,也不是他木讷性子,他是闷着头做事的人,啥事不计较也不多做评价,我常说他是愣头青,什么便宜也不占,尽让别人把他当老好人。如今居然都说得出这话来,可见岁月的化学反应足以颠覆人与人的认知。

许久不见的朋友见面,交谈起来就是拆一件针织毛衣,翻来覆去先找最好的下手点,看线条的轮廓走向,找到开头和线尾,接着才开始拆线。我们随便聊了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我把拆线的工作已备毕,便正式开始拆了。

我问他三年前怎么回事,朋友圈子里几乎传的沸沸扬扬。我通过初恋知道,初恋通过她同桌知道,她同桌通过某某人知道,又不知某某人是通过再一个某某人知道,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大过了一切能动,能说,能看见的。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的水墨快要干涸,勉强看了其他地方一眼,视线又投到我脸上,我大抵猜想到他没有表情的脸后正剥夺出岁月压在那件事上的重重污垢,等全貌浮现出来,才会讲给我听罢。

他叹口气出来,嘴上利索着。“说这事干嘛,都过去多久了。老朋友见面你这专门糟蹋我来了。”

他无疑用了俏皮话掩饰了本该回答的问题。好像人愈怕什么,愈不愿回想什么,有人愈提起这茬,就躲猫猫一样,非藏到山高水远的地方去。其他人反而愈要跑去找你,秘密是可以调动人的全身心力气去探究的。正如那群孤独的科学家研究前沿技术一般,没有突破性的进展是会折磨人的。

我和他谈起其他几个要好的朋友,说到三年前几个人的聚会,不知不觉话题又转到三年前这个节点来,车拐到了一个弯,必定是要过去的,车技不好的人,便只能三番五次的矫正和用出毕生所学,他遇弯便回头,不时也开足马力提速拐过,我不轻易让他拐,我们缠斗在此,他没办法,说我何必非追问那个事呢。

我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何况,你还是个退伍军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点上一根烟猛吸一口,烟雾从他口里跑出来,模糊了我们互相的视线。我不知道他这几年还学会抽烟了,同时我知道,他要说了。

三年前,他退伍回来的第三个月,和朋友聚餐,吃完菜唠完嗑喝完酒,傍晚时分朝家走,再拐一个弯就到自家那条小巷子,临进巷子前,他看到对面小巷里一个男的正挥起手不停的扇着一个女的,那女的哭着求饶,那男的像还不解气,抬起脚不停的踹女的,女的哭的更凄厉,他内心仿佛有只鸡打鸣了,撸起袖子就过去了。他一把掀开那个男人,厉声告诉他再打报警了,那个男人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再次走过来,显然也是喝醉了,指着他叫他滚,他就立在那个女的身前,那男的气了,醉后的人是大胆的,男人扑过来乱拳就跟着打在他身上,他在部队毕竟练过,和那男的打在一起,反而占上风,不到两分钟就把男人放倒在地。那女的一直哭,那男的站起来叫他别跑,反身迈着凌乱的步子晃出去,他问那个女的咋回事,女的只顾哭。大约有个一刻钟左右,那男的带着三个人骂骂咧咧回来了。四个人走进来巷子里就扑过来了,其中有两个人提着两个空酒瓶乘混战全砸到他头上。他头破血流,那四个人也不好受,但好像不分出个你死我活不罢休,几个人打的更激烈,引来了路过的人驻足观望,原本只有几个人,站在巷子口端着手机拍,后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是谁报了警,直到警察来才制止了这场混战。

他说到这,又猛吸了一口烟,我奇怪,他讲的跟朋友间传的版本并不一致,但我并不准备发问,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警察把我们带到公安局后,把我们的性质定为互殴,我反驳了,但是因为我们都是醉酒状态,不能听我一面之词,我说他们可以去问那些目击者。

他说完这句盯着我,好像试图从我脸上寻到些什么。我说,然后呢。

他去叫人前,我过去帮那女的,那会路上没有人,他叫过来人我们再次打一起后,才有路过的人看到了,所以围观的人提供不了什么,他们都只看到了我们一群人在一起打架时的样子。你说巧不巧,可能历史上每个片面都就有这么奇怪的事。

我说,那个女的呢,她总能提供你是见义勇为帮她的吧。

他一根烟抽完了,只是鼻子出气笑了一声,点上了第二根烟,再次开口了。

那个女的没有帮我,因为打她的那个男的是她老公,她老公估计在去公安局的路上给她说了什么,应该是让她说“正确”的话,她说她老公和她走着,我醉醺醺走过去就和他老公打起来了,然后他老公的朋友正好在附近,就赶过来帮他老公。反正那巷子附近没有摄像头,她怎么说都是证据。这样子一来,我这就背上不折不扣的故意伤害罪了。我要给他掏医药费,他被关了七天就放出来了,我被关了一个月。

我一拍腿,妈的。

这不算啥,你知道吗,我自以为做对了一件事情,后面,我发现我是做错了一件事情。那个混账东西出去后,堵住我家找我爸妈要损失费赔偿费。我在里面出不来,我爸妈在家被邻里指指点点,都说我家出了一个混蛋。那群人天天在我家门口要钱,发现我爸妈不出来,就在门口摆起了桌子打起了麻将。我妈气的胃病犯了,都要让我其他亲戚带着从小区后门偷偷出去住院。后来我爸来看守所看我,我在这端不知道说什么,他在那端我看见了他头一次掉眼泪。

我霍然站了起来,气的拍桌子。

他低着头,只是一口一口抽着烟,烟雾遮住了他整张脸。

后来,我不知道打架的视频是怎么传出去的,被发到了网上,说我仗着当过兵会打架,当街殴打人家夫妻,然后男的兄弟们见义勇为来帮他,两帮人打进了公安局。视频出来后,网上好多人骂我,其实没什么,在看守所那些天,我已经感觉做错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这么觉得,我感觉自己越可怜,后面想了想,自己是个大男人,想着想着,我就接受了没关系这三个字给我的重量。

他顿了一下。

但,我没想到,网上骂的不只是我,他们说我爸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怎么会教出这么个王八,不知道谁爆出了我们家地址,那会我们家门口,每天必定有那么些烂菜叶之类的,记得我出来回家那天,还有个花圈立在我家门口。邻里都不跟我家里来往了,连以前那些朋友都开始远离我,就那么几个了解我的,还偶尔和我联系着。就是工作难找,所以我才去北京待了两年,算是避避风头。

我无言,望着他夹着烟平淡的说着,我坐了下来。

“后来我明白,见义勇为的成本太高了,我承担不起。”

那些指指点点的人收起手,走到街上,来去的人都是无辜的,我只能看见他们脚步匆忙。

“你知道去年有个女孩跳楼自杀了吧?”

“好像有点印象”

“有点啊,嗯,那也好吧。”

“怎么了?”

“那个女孩亲生父母生而不养,养父母双亡,在学校被老师猥亵,新闻媒体还不负责任的炒作造谣,后面网上的人因为热闹的引导人肉网暴她,逼得她跳楼了。跳了楼倒好了,真实的一面开始浮出水面了,人们才发现事实原来是另一个样子。”

我无言,盯着街上过往的人看,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来。

“如果社会缺少了全部环节中其中一环,这谋杀就不成立了。”

我沉默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

“妈的”

他站起来,看样子准备走。“算了,我要去医院看看我妈,明天吧,明天晚上一起喝酒,叫上东子一起。别想太多了,我知道你这个人性子,喝完酒了朝着天骂两句,看看这老天有回应没。”

他说完,笑了笑,就转身走了。但他刚走两步,又转回来给我说了句,才真的离去了。

街上还是浪潮澎湃,一浪接着一浪涌过去。他那句话环绕了我耳畔一圈,就飘忽入大海蒸发了。

“当你以死证明的时候,全世界说不定就爱你了,但也不一定,说不定还有说你是害怕了这个世界上这些正义的发声而愧疚自杀呢。”

他无疑给我心头上留了块石头,一路上我都步步沉重,走到一家饭店门口,我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正吃着饭。

他咀嚼着,如头牛反刍,颧骨突出,撕咬食物时脸上线条抽动,其模样真似壮牛。我仔细一看,盘子中竟是牛肉。

居然真正有吃同类的同类!

2022年6月11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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