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叔
马叔的脸实在是太像一匹识途的老马了,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时,就确信他一定姓马,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听到大家都叫他马叔,于是我也跟着这么叫。
马叔瘦高的个子,也许是长年蹲在大院里修机器的关系,他的后背总是佝偻着,像一只巨大的基围虾。
其实不只是机器,大院里任何鸡毛蒜皮的东西坏掉了,都要喊马叔来修理。马叔也极有耐心,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的修上一下午,也决计不会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过往的人看到了,也会和马叔搭讪两句,“马叔,机器又坏了啊,我见你都修一下午了呢。”马叔这个时候才会抬起头,用他那略带沙哑却穿透力极强的嗓音慢吞吞的答到:“嗯——这机器又坏了,咱们没有那个新零件,得叫他们去厂家问问,上回我就修一次了,这回又坏了,换不了零件可不行......”那人见和马叔说不到一起去,敷衍两句便赶紧走了,马叔见那人走了,也不在乎,低头边修机器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东西没用多久就坏了,不如以前的那个好用,以前的那个用了好几年一点事儿都没有......”马叔是一定要把自己的话说完的,不管有没有人听,只要你给他开了头,哪怕是自言自语,他也一定要说完才行。
马叔的作息非常规律,早午晚三顿饭是一顿都不能落下的,食堂阿姨早上七点开饭,他就七点去吃,六点开饭,他就六点去吃。我们有时懒起,错过早饭的时间,但偶尔早起一次,绝对能见他擦着嘴从食堂出来。
“马叔,这么早就吃完了呀?”我们跟他打招呼,他就又用他沙哑的嗓子慢吞吞的答,“啊——吃完了,你们才来啊?”也不等我们再说什么,他就佝偻着后背跨着大步笑呵呵的走了。
吃过早饭,马叔的一天就开始了,他要先去配电室检查一番,确保各个部门的用电正常,一般这个时候,马叔的电话就开始响个没完,办公楼的纱窗固定不上了,马叔扯着嗓子喊,“好好,我一会儿去安。”消毒的酒精没有了,马叔又扯着嗓子喊,“行行,我一会儿拉一桶过来。”食堂的冰激凌机坏了,马叔继续扯着嗓子喊,“知道了,我中午就过去修。”只是马叔无论怎么扯着嗓子喊,他的语速总是慢吞吞的,永远也追不上这些麻烦事发生的速度。
马叔有一辆破旧的小电动车,车把上挂着同样破旧的工具袋,哪个部门有什么事,他就骑着小电动车过去解决,如果是别人骑着这辆电动车,感觉无可厚非,可是马叔骑在他的小电动车上,看上去就像一个大人在偷玩孩子的玩具。还好小电动车的速度够快,足以弥补马叔每次慢吞吞的应答。
大院里要修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每天都有很多东西被马叔修好,每天又会有很多东西坏掉,如此反复,马叔永远也无法将整个大院所有的东西都修好。但是马叔修理的东西的技术实在是高超,你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东西坏掉了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再用了的,马叔却能像啃羊骨头里的筋一样仔仔细细端详一遍,然后从那个破工具袋里掏出各种叫不出名字来的小工具,这拧拧,那敲敲,最后安上一个他自己做的零件,那东西就不再闹脾气,又能老老实实的工作了。
修完一样东西,马叔就骑着那辆和他身高极其不成比例的小电动车,火速奔向下一个部门了。
马叔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骑着电动车在大院里来回穿梭,谁都和马叔很熟,可是谁也不会和马叔真正的聊上几句家长里短,或者说说新闻轶事。若是谁和马叔问上一句话,马叔会立马呲着一口细长的黄牙,认认真真的把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说上一遍。
傍晚是马叔最悠闲的时刻,大院里有好大一片荒地,春天的时候荒地里种了小麦,小麦外围种上各种各样的花,马叔就沿着荒地的边上走,时不时拔几棵不知名的野菜,或者蹲下来看看路边丛生的杂草,,一看就是好半天。
“马叔,来吃烧烤啊。”我们喊他。天气好的时候,食堂阿姨会组织大家烧烤,所有人都在院子里,搭起三个烧烤架子,炭火烟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马叔佝偻着后背过来了,满脸的褶子,呲着一口黄牙,也不用人劝,自己先开上一瓶啤酒,拿上几串肉,就坐在一旁吃了起来。
我们给马叔敬酒,马叔就哈哈的笑,慢吞吞的说,“来,跟你们几个孩子喝一个。”
喝完了酒,马叔便坐在一旁兀自吃着,听着我们说着无聊的话题,我们笑,他在旁也跟着笑,看着别的同事来来回回的敬酒,我们喝,他也跟着喝,只是仿佛这一切都和他不再有关系了。
吃饱喝足以后,同事们都三三两两的去音响室唱歌了,只有马叔一个人朝反方向走着,马叔需要回去睡个好觉,明日要早点起床吃饭,然后,新的一天就会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