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鲁二『黄佟佟文』

鲁二离开白沙镇的时候16，回白沙镇的时候46。

鲁二离开白沙镇的时候一个人，回白沙镇的时候三个人，多了两个女人，一个无锡女人是他老婆，一个小女孩桃花是他女儿。

鲁二离开白沙镇的时候箱子里装满东西，墨斗、角尺、竹尺、锛、凿子、刨子、锯、线锯，刀锯、鱼头锯、手摇钻、木锉、角尺、直尺、画规、斧子和雕花的刻刀，回白沙镇的时候箱子里只有一把斧子。

鲁二平时里就用这一把斧子干活，小镇的东西要得简单，也就是长凳方凳圆桌方桌，鲁二清早起来，吃过面，抽一袋烟，抖抖他老婆浆得硬硬的白布衫，坐在椅子上把木材搂到怀里，左手握木，右手提斧，斧子有时急多半慢，也不知道怎的，一把凳子不消两三个时辰也就被他用斧头削出来了。

“连墨斗、角尺都不用么？”

“不用，都在心里，手下有数，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据说鲁二去过上海，闯过北京，还进过王府，所以他的东西总比别人家的东西贵个两三角，他也不像别的木匠，愿意上门做，要做也行，一块光洋子一天，大家就不乐意了，就算你去过上海，闯过北京，还进过王府那也不能贵这么多？这里是白沙镇，乡里乡亲的你怎么好一张凳子比别人家贵个两三角，凳子就是凳子，你就算做得比别人得结实，好看，坐上去舒服那也就是一张凳子，哪道坐上这张凳子你的屁股下面就能生出风来，你就能变神仙，啊？你就能赚大钱，啊？不过就是张凳子，啊？你上门一天收一块光洋，天杀的，你以为你东家是开银铺的呢？

日子久了，鲁二家的生意就特别不好，那些做好的凳子桌子就蒙上了尘，无锡女人的脸色就黄了许多，小女儿头的粉红结也黯淡了许多。

鲁二也不管，仍然拿着他的斧头削啊削，依然比别人贵一两角，出客的工钱也依然是一块光洋，有谁请得吃鲁二呢？除了白沙镇的大户易家。

大家都在等易家嫁女，易家嫁女了肯定要做几堂木器，肯定要请很多木匠，肯定要请鲁二，这下子就可以看看鲁二这一个光洋一天的木匠是怎么干活的了。于是，镇上的人就和易家大倌说了，你家什么时候嫁女啊？你家嫁女的时候会不会请鲁木匠啊？

为什么要请鲁木匠啊？

因为鲁木匠是一个光洋一天啊。

易家大倌说等什么嫁女啊，我现在就可以请他来，我倒要看看这木匠有什么本事，敢收一个光洋一天？于是易家大倌就派管家上门请鲁木匠上门做一天功夫，

鲁木匠说：一个光洋一天，不知道东家要做什么？

易管家说，去了你就知道了，当然一个光洋一天，易大倌人怎么会少你的钱？

那天清早，露水还没有打尽，鲁木匠就来了，穿着一身浆得硬硬的白布衫，手上一只布袋，带着他那只斧子，他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等门，等到门了就问易管家今天要做甚？

易管家昨天晚上没睡好，正有起床气，来不及到上堂去请易家大倌人的话，便懒懒说道，厨房缺条拴狗用的方凳子，你帮着做条凳子吧？料你就将就一点，用厨房的柴木吧。

鲁木匠一听，也不言语，就提着斧子开始削了，不到两个个时辰方凳子就做好了，管家叫易大倌人去看，大倌人略略抬眼一看，说，也不过就是条凳子吧！没什么稀奇嘛！收一个光洋有点贵，不过，既然请你来了，工钱还是要付。

转身走了。

易管家过了一会儿送工钱过来，还递了一句东家的话，东家说了，他以前也做过木匠，哪有穷苦做工的穿什么白布衫，叫你以后换了装再出去做事，不然东家以为你是吃干饭的，干不得事。

鲁木匠就黑了脸，说工钱我不要了。

他提着十斤重的方凳走出门，往门前水塘一抛，白布衫一甩，人就走了。

第四天早上，易大倌人突发其想，叫管家把方凳捞了上来，再叫了另一木匠把凳子给折了，倒看看这一个光洋一只的凳子有何蹊巧。

谁知这木匠拆凳子竟然拆了半天，易大倌人不耐烦，走过去一看，木匠苦着脸说凳子太结实，拆不动，最奇怪的是在水里浸了三天三夜，拆下来的木料，所有的接榫处都是干的。

易大倌人脱口而出，神乎其技啊，值一个光洋一天啊。

隔天易大倌人再派人去送钱给鲁二，镇上的人说鲁二从易家回来第二天就把店结了，带着无锡女人和女儿走了，走的时候，把他做的凳子桌子全都拆了丢到河里去了。

易大倌人说可惜了可惜了。

后来据说有镇上有人在河里拾了一把鲁二丢的没拆的细凳，细细一张，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还像石头一样，竟被那家人结结实实坐了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