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印记
我们村应该有杨柳的,因为有个泉井,就叫杨柳井。但自我记事起,那口泉边只剩下一株难以合抱的老桑树,至于杨柳,我是不曾见过的。
但杨柳井这个称谓一直没变过,与其说它是井,不如说是一汪泉。那股泉水从水碓房下涌出,这个老水碓很有年头了,在还没通上电的年代,村里碓米就全靠它,随着水流的冲动,这个庞然大物(小孩眼里,它既大又神奇)就开始默默地进行一系列工作,从无怨言。这个水碓房分上下两层,木板隔就。冬闲时分,村民喜欢聚在这里打牌烤火、嗑瓜子,小孩也不闲着:打闹、捉迷藏,甚至赌火柴……
记得有一次,我被滑出来的大称砣压爆了脚趾,闻讯赶来的父亲训完我后,让我伏在他宽厚的背上一一这是我记事以来他第一次背我(至于小时候是否享受过,老人已去,我亦无心去了解了)
再说回杨柳泉,泉水从碓房(冲碓的水是渠水,和泉水不同一个出处)流出后,人们在下游安了个闸,形成个长方形的泉井,姑娘婆姨在桑树荫下洗菜捣衣,很是热闹。
繁夏时节,桑果(大伙习惯称之为“鸡屎糖”)渐渐红里透紫,又由紫变得黑亮,于是引来一拨拨熊孩。老桑的树干,有一个个明显的“脚印”凹痕,这也是采桑子们踩出来的。在树上一把一把地塞着果儿,等到树下的洗衣客开口,就殷勤地往水里投放。胆大点的小孩,还偶尔在树丫上打个小盹……至于说下树,很少有正儿八经的,直接顺着枝条,花式滑下。
村里四个门楼,我们家住咸宁门内。门楼前面几口大水塘,即便在康宁门楼深处,也藏着一个水塘。小时候只知道年关将至,村民踩着水车次第干塘捕鱼,但从不一蹴而就,后来才知道,这些水塘承载着消防功能。每个门楼巷道及门楼外的干道,都是大青石板铺就,干净、古朴而厚重。我最留恋的,还是古榕下被坐得光滑的石礅,以及飘散在石礅之间的故事。五爷就是讲古的好手:他讲义薄云天的赵子龙,讲仗义疏财的宋公明,还讲骇人听闻的鬼故事……讲得屁孩们榕果握出水都忘进嘴,讲得晚上不敢一个人走门楼的黑巷道。
几年前,有一位曾在村里插过队的知青,扛着一套丹青画板回来。面对老相识的热情,只见他神情落没,对着齐整的水泥地板长叹:青石板路不见了,没意思了!
仍记得安宁门前常结桂子的老桂花,记得爬在高处起哄逗牛打架,也记得山洼地里能卷烟抽的香香叶……
而今,老水碓不在了,老桑树不在了,甚至孩童都不大会讲老辈留下的方言,那个杨柳井,怕也被湮灭在岁月的长河里。然而,听着古榕下乘凉人的乡音,乡野吟虫的起伏声,仍那么的亲切。
今夜,在兄弟家喝了两盅,走在被水泥硬化的路上,路灯把自己的身影拉得好长,仿佛延伸进了儿时的影像中。新月照进了老井,水藻和游鱼各得其所,动静皆宜。于是贪婪捧了一把,清凉入口,甜美入心!愿常忆及入梦的故乡啊,永远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