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
他说,他是一只没有脚的鸟,一生注定要流浪,停止即是死亡。
十八岁,他背着一把吉他,离开了生养的故乡,踏上了火车不知开往何处的远方,他把头发留的很长,遮住半边脸庞,因为这样才能不拒世俗的眼光。他喜欢在黑夜里孤独的站立,因为这样才能听到空气里风的歌唱。他习惯注视夕阳下鸣泣的孤鸟,因为这样才能忘记家的方向。
他,一路边走边唱,火车停靠的城市,就是他暂时停留的地方。他睡过车站广场,忍受饥饿的困扰,人潮人海里迷失了眼底的光亮。但只要在聚光灯下,弹起吉他,他清亮的歌喉又穿裂了云霄。他接受着酒吧狂欢人们的鼓掌,也听到了角落里唏嘘的倒彩,但他的嘴角未曾有过一丝扯动的悲喜。他知道他只会唱那些燃烧在血液里的歌曲,不会迎合他人的喜好。他总爱在凌晨人群散尽的时候来一场烂醉,醉醒之间乐符跳动着跃出大脑。一个地方待了太久,一张车票孤鸟又飞向了下一个远方,没有什么值得留恋,遗忘是最好的良药。
他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从春走到冬,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多少个无眠的夜晚,肉体交织出欲望的美,但他从没有过爱上谁。
直到他遇上她,灯光打在她微醉的脸上,泛起的红晕,美艳得像千年的妖,摄住他的魂。她举杯傻笑,眉间的痣勾起他浴火的痒。他为她点了杯龙舌兰,他知道酒精才能催生出爱欲的光,她却回敬了一杯柠檬水,她说,你的嗓子像山间的四月风,清爽的如没有一丝杂质的水。
没有一丝预兆,他爱上了这个深夜买醉的女子,她也爱上了这个癫狂的歌手。四目相对,迸出炽热的焰。
她叫婉,名字和人一样像冰里融化的水。她是个老师,为了走出失恋溺亡的河借酒逃避。他们搬到了一起,他为她写歌,歌里都是深情。她深夜等候他回家,为他做他最爱吃的饭。他戒了烟和酒,因为她说他的嗓子是无云的晴日,乌云会遮住阳光。下雨时,一起撑伞,手拉紧的能攥出汗。他吃着她不爱吃的食物,眼里都是宠溺。他留起了短发,刮掉蓄起的胡须,穿着得体的衣服,在校门口接她回家,两人像刚学会恋爱的学生,笨笨拙拙,甜的像蜜。夜里,他搂着她的身体,心里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平静。他爱嗅她的长发香味,一根一根缠住了他想飞的翅。
日子像水一样,流失殆尽。夜里像从前一样有了失眠,站在窗口,抽起了呛鼻的烟,看着床上熟睡的女人,心又不安的颤动。窗外,灯火霓虹的城市,诱惑着出逃的鸟。他知道他不能停止流浪,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疯狂的浴火熄灭后,他看着臂弯里女人如打捞沉月的双眼,说起了远走。她没有说话,眼里盛不下的泪滚出眼角。她说,你走,不留,要送。
他背起吉他,留下为她写的歌,捏紧车票,像出逃的囚鸟。她跟在他身后,不说一句话。她知道,她说留,人会留,心不在。她停在酒吧门口,要了一杯柠檬水,当做送行的酒。她说,最后一个拥抱,我会记住你的味道,你回来,我们到老,你不来,咫尺天涯各自到老。她不愿去车站,泪水会花了画好的妆,他的记忆里就不会有她最美的模样。她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消失在拥挤的人流。转过身,沿着街角,来到城市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没有抹不掉的记号。
他坐在拥挤的车厢,手指拨起吉他的弦,又唱起了那首烙在脑子里歌“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 也不愿有人跟随。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方,他告诉自己我是一只孤鸟,不会停下飞翔,宿命就是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