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雪落共白头（三)
考核结束之后，有两天假期，之后学生们便要返回各自的学校，教官们也要回到各自的部队。
临别在即，大家颇有些郁郁之情，难舍难分。
最是断肠别离时。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六十日的甘苦与共，这十五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姑娘由陌生到熟悉，早已亲如姐妹。当离别骤然到来时，她们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女孩子们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萧铃也无精打采地低头不语，一向多愁善感的碧雪更是早就哭红了眼睛。
秋雨见了，不由暗自叹息。姑娘们细腻的情感和心思，他这个见惯了生离死别的糙汉子永远也搞不懂。不过自己毕竟比她们年长些，即使离别也是两天之后的事情。总不能让这最后两天的相聚在愁云惨雾中渡过。
秋雨便轻了轻嗓子，努力地挤出满脸笑容，热情地邀请姑娘们到宛平县城游玩。六神无主的姑娘们一致同意了教官的提议。
时隔三个月之后，碧雪再次站在高高的城墙下，西边不远处便是永定河，滚滚河水，奔腾不息，犹如几千年中国文明史，前赴后继，奋勇向前。卢沟桥上的石狮子，依然静静地立在那儿，仿佛等待千军万马归来的哨兵，虽沉默却不屈。
秋雨长得高大挺拔，面貌英俊，五官刚毅，是典型的北方汉子，憨厚朴实又不失风趣。姑娘们都很喜欢他。他像一个邻家哥哥一样，对姑娘们一直照顾有加，不偏不倚。独独面对碧雪时，他格外细致温柔，无微不至。
初冬的卢沟桥，乍寒还暖。碧雪身着一袭白色风衣立于桥边，虽然经历了两个月的风吹日晒，她却依旧是肌肤胜雪，双眸如玉。秋雨站在不远处望着碧雪，三月前初见碧雪时，他便惊艳于她的出尘之美。现在的碧雪，看似与初见时的她没有区别，秋雨却能感觉出她的变化，她的身上多了些烟火气息，多了份处事的沉稳和坚毅。她还是蜀中薛家的掌上明珠，却又不是原来的薛碧凝了，她长大了。
碧雪又去了长辛店大街，找到那个捏泥人的老大爷。大爷还记得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热情地教她捏泥人。碧雪坐在老大爷的小摊前，玩着手中的泥巴，秋雨坐在旁边陪着她。碧雪玩的兴味盎然，乐不思蜀，捏了许多小动物出来，数量虽不少，质量却不高，这些小家伙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缺胳膊少腿儿，整个一支残疾动物部队。秋雨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玩得投入，玩得开心。若能经常看到碧雪就好了，秋雨心想。他不敢有别的奢望，只要能经常见到碧雪的笑脸，便已心满意足，她在他心目中是仙子般的存在，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一阵大风吹过，落叶纷飞，冷意渐浓，路上行人比上次来时，少了许多，不知是由于时局不稳，还是天气渐冷的缘故。“阿嚏”碧雪打了个喷嚏，一阵冷意传遍全身，不由得抱紧了胳膊。秋雨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
“碧雪，天不早了，大爷也要收摊回家了，咱们也回去吧。”秋雨轻声道。
大爷也说“姑娘，天冷了，别着凉了，我明天还在这儿，明天再来玩吧。”
碧雪只好起身，准备往回走。还不忘跟大爷约好明天的时间，“大爷，明天上午不见不散哦！”
大爷笑道“好，不见不散。”
秋雨从口袋里掏出钱给大爷，“这些小动物我全买下了，您帮我包一下吧。”
大爷推让了半天，说不要钱，秋雨非要给，最终还是给了钱，带走了一包残疾动物。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碧雪忍不住问道“教官，那些泥人如此难看，你为啥还要全部都买下呢？是不是缺心眼儿。”语气中竟不由地带了些少女的娇嗔。
秋雨听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这是你一下午的劳动成果，带回去做个纪念。”
“那我明天捏几个好看的小泥人，就把这些失败的试验品丢了吧。”碧雪是个凡事要求完美的姑娘，不想看到这些不满意的作品。
“那你明天的作品要送给我，我才答应哦。”秋雨讨价还价道，心中却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把这些小泥人藏起来，然后明天告诉碧雪已经扔掉了，他可不舍得丢掉它们，这可是碧雪亲手捏的泥人。
见到伙伴们时，碧雪还披着秋雨的外套，于是又被她们一阵起哄，碧雪也不恼，任由她们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当晚刚好是月圆之夜，月明星稀，万里无云。碧雪早已听说“卢沟晓月”本是著名的北平八景之一。当下画兴大发，带着画具与姑娘们一起来到卢沟桥上，赏水赏月，画水画月。
天上月明，水中月影，月与影交相辉映，水与天遥遥相望。
不论外面的风雨有多大，不管天下时事有多艰难，这一刻的水和月，这一刻的天和人，在碧雪的笔下静止了。明月高悬，河水汤汤，蓝天碧水，月影重重，人影熙熙。
秋雨晚上被战友拉去喝酒，没有跟着来赏月，碧雪画完画，题完诗之后，颇有些意兴阑珊，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空的，提不起游玩的兴致。收拾好画具，正准备回去。一回头却发现秋雨便站在她的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见到秋雨的一瞬间，碧雪心中的空白便被填满了。她猛然惊醒，原来这段时间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他，原来刚才的兴致缺缺，只因身边少了一个他，原来自己早已芳心暗许却不自知。
碧雪本来便是个爱恨分明敢做敢当的姑娘，既已明了自己的心意，便也不再纠结彷徨。
“教官，你什么时候来的呀，也不打个招呼，吓我一大跳。”
秋雨分明看清了碧雪眼中的惊喜，心下不由有些激动，声音也带着些颤抖，说话竟然有些结巴起来“我……我…….我见你专心作画，不敢打扰，才……才…….悄悄站在一边看的。你画得可真好看，这画…….能送给我吗？”
“既然您都开口了，我若不送，岂非太不近人情，不过我有个条件……”碧雪见到秋雨紧张的神情，越发肯定了他喜欢自己的猜测，不由得寸进尺地狮子大开口。
“什么条件？”秋雨有些忐忑，他可不会画画，也不会作诗，生怕碧雪提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而难以招架。
碧雪却恶劣地笑笑，“拿你手上的孔明灯交换吧。”
不远处，姑娘们正聚在一起放孔明灯。一盏盏绘了精美图案的明灯飞上夜空，向月亮的方向追逐而去。
秋雨本来便是来给碧雪送灯的，听到她的条件不由得松了口气。“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是个很淘气的姑娘？”秋雨恢复了往日的好口才，打趣碧雪。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小时候跟着邻居家的哥哥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没少被我爹爹骂。他生怕我长成个假小子，以后嫁不出去，严令我不准跟着男孩子跑出去玩，乖乖在家读书写字弹琴画画……”
秋雨举着孔明灯，听着心爱的姑娘讲小时候的恶劣事迹，心中十分满足。“一会儿我松手时，你记得许愿，听说在月圆之夜，孔明灯飞起之时许的愿是最灵的。”
“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教官，你要不要也一起许愿啊？”
“许愿这事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我们大老爷们不兴这个。”
碧雪撇撇嘴，心道“你不信这个，还一个劲儿去嘱咐我干啥。”
第二天，秋雨又陪着碧雪一起去捏泥人，这一次碧雪的手艺突飞猛进，捏出来的小人像模像样。临走时，她只带走了两个最满意的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