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到临安：三百六十“行”的诞生

有俗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里的行表示行业，可“行”无论读hang还是读xing，其本身的意义离“行业”似乎都有些远。本文试图从源头开始探寻“行”是如何一步步衍生出“行业”的意义的。

行，从甲骨文和金文字形上就可以看出，就是道路。是个象形字。

但许慎他老人家在《说文》中说：“人之步趨也。从彳从亍。凡行之屬皆从行。戶庚切（音heng）。”段玉裁注：“人之步趨也。步、行也。趨、走也。二者一徐一疾。皆謂之行。統言之也。爾雅。室中謂之時。堂上謂之行。堂下謂之步。門外謂之趨。中庭謂之走。大路謂之奔。析言之也。引伸爲巡行、行列、行事、德行。从彳亍。彳、小步也。亍、步止也。戶庚切。古音在十部。凡行之屬皆从行。”

他二位似乎都是把“行”当做了会意字。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小篆的“行”字，实在不像条路。

不过说文的解释也说明了，至少在东汉之前，“行”就有了“行走”的意思。而且发音不是xing，是heng。“行”字在粤语中发音为haang，hang，吴语和闽南语中也有hong，hen等多个发音，但都没有发xing的。庄子《说剑》：“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这个时候应该还是读heng的，到了李白：“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从押韵来看，应该就是发xing了。至于“行”作为“行走”义什么时候开始发xing音的，不是本文讨论的核心，不做细轮。

《说文》行部有另一个字“衛（卫）：宿衞也。从韋帀，从行。行，列衞也。”这个时候行作为部首表示的是军队中“行”的意思。康熙字典：“又《集韵》寒冈切，音杭。《类篇》列也。《左传·隐十一年》郑伯使卒出豭，行出犬鸡。《注》百人为卒，二十五人为行。行亦卒之行列。”“行”作为“行列”的意思就是从军队“行伍”引申来的。

从“行列”再往前走一步，“行”便衍生出了“行业”的意义：一般认为是因为商业贸易中为了方便交易，各种货物分类排列集中成行，所以就有水果行、蔬菜行、鸡鸭行，水产行这样的区分。

而出现这种现象的时间，一般认为是唐朝，因为唐朝城市的规划为“行”的出现提供了条件。唐都长安城是横平竖直的网格状，其中设有贸易专区：市。

如果整个城区的规划都是横平竖直，没理由市里面的摊位是杂乱无章的，很大可能就是一行一行地排列。做同一种买卖的摆在同一行，做的最好的摆第一个，谓之“行首”。《长安志》（北宋宋敏求）记载，东市“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

《太平广记》（宋太宗赵光义命李昉等编纂）中对唐宣宗时期（847年～858年）苏州的“金银行”有记载：“行首率其党，纠集徒，迎拌赛社，所献无匹”。这个金银行应该不是一行买金银的，而是大型商铺。这里就有了“行当”的意义了。

而“行”作为“行业”意义的确立，我认为在稍晚一点的北宋时期。虽然上文对唐朝“行”的出现已经给出了证据，但这只是“行”字衍生出“行业”意义的历史原因，并不能表示当时的语境下“行”已经明确具有了“行业”的意义。《太平广记》、《长安志》都是宋人所作，所以在正式的文献语境上，“行”具有“行业”的意义应该是在北宋。

由于宋朝经济的大发展，唐朝城市规划中，坊和市的围墙被拆除，这便有了商业地产——临街商铺。沿袭在“市”内摆摊儿的习惯，在一条街上，往往会开设同类店铺，这也是“行”。《东京梦华录》（北宋南宋孟元老）卷二、卷三、卷四就有：姜行、纱行、牛行、马行、果子行、鱼行、米行、肉行、南猪行、北猪行、大货行、小货行、布行、邸店、堆垛场、酒楼、食店、茶坊、酒店、客店、瓠羹店、馒头店、面店、煎饼店、瓦子、妓院、杂物铺、药铺、金银铺、彩帛铺、染店、珠子铺、香药铺、靴店等三十多“行”。但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三十多种。孟元老所提到的这些行业不免挂一漏万，并不全面。

《东京梦华录》又载，为满足市民夜生活的延长，商家为了追求更多的商业利益，原先坊市制下长期实行的“夜禁”也自然而然宣布取消，开封城里出现了“夜市”、“早市”和“鬼市”。各种店铺的夜市直至三更方尽，五更又重新开张；如果热闹去处，更是通晓不绝；而有的茶房每天五更点灯开张，博易买卖衣服、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子。夜市刚打烊，早市的店铺就已经开门，夜生活极其丰富。

商贩多了，杂了，就要管。王安石变法（1069年）要求铺户入行。小至提瓶卖浆者，不入行不准在市买卖。被组织在行内的铺户称行铺或行户。每行有行头或行首、行老，由物力高强的上户担任。供应官物有舛误或不按时限，行头要赔垫补偿。行头每旬轮流为当旬行头，负责分派和买货物，原则上按行户资产分上、中、下三等提供。而这里的“行”类似于行业协会，而行首就是行业协会会长之类的角色。这就是“行”的“行业”意义的官方语境。

《太平广记》成书于王安石变法之前。《长安志》则成书于王安石变法期间的1076年。这也能说明，《长安志》中所说“二百二行”的“行”有“行业”的意义，而非单纯表示行列的量词了。

到了南宋时期的临安（杭州），已经具备现代化的城市布局，城内四大市场分工明确。南宋周必大对临安有：“东门菜，西门水，南门柴，北门米”的描述。相传临安市上的行当远超360个，有440行之多。临安的行业种类之丰富，分工之明细，可以通过至今流传的一首杭州民谣窥见一斑：

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

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

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

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

钱塘门外香篮儿，庆春门外粪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