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残夜》（96）：托人许亲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林德才老汉就是这样，刚刚由讨伐的血腥中镇静过来，“开拓团”又来丈量土地，他感到杂木屯又陷入新的不祥、危难中了。“我这副老骨头棒子豁出了，鬼子要杀就杀、要剐就剐，随他们的便吧，可双喜和大宝他们呢？……刚拱出的小苗儿，兴旺、发势还在后头呢！”

林德才老汉无论你从哪方面来评断他，了解他的人，都会说他是个本分的庄稼人。他埋头务农，醉心于庄田，造福与儿孙，除此之外，庄稼人再想别的，那不是没事找事吗？不管哪朝哪代，奉上钱粮不怕管。这是林德才老汉多年、也可以说是从上辈，他的先人那里承袭下来的人生哲学。

这种哲学，也还不独是林德才本人奉行不阿，在杂木屯好多老实的庄稼人，总愿在劳动之余凑到一起，交换这些哲理的意义和作用。但这是一种麻木的哲学。日寇的铁蹄，把他的这种几十年的生哲理给踏碎了，国破，家园呢……他思索着，再那样生活不下去了，庄稼人必须从中惊醒起来，像他的乡邻南永泰父子那样子生活了。

近半年来，他看到双喜常常早出晚归，有时还夜不归宿，起先他担心着；双喜那颗年轻、稚气、毫无做人经验的心又被一个弃妇的甜言蜜语给迷惑住了。林德才老汉一生最忌讳的是这些：破房子烂屋子，从山兄弟。他固执着己见：宁可断后，也不能要一个血液被人玷辱了的女人。

可后来的一些事情说明：他的种种耽心是多余的。不但没和韩家的姑娘去闲扯，而是暗中帮着抗日队伍的忙。他说不出办好这些事的更大意义，但他却理解，这种事虽然危险，被鬼子、汉奸发现，要像南永泰那样被杀头，可总比贾三干的那种伤天害理、给日本鬼子当走狗、杀同胞父老要高洁千百倍。

侵略者把人们拖入到野蛮、恐怖、抗争中。好多无辜的乡邻们死在了血与火中。杀人放火的侵略者，要人们屈服于残暴，跪在膏药旗下，永做驯服的顺民和奴才，一个有着悠久文化、文明的民族的子孙会那样懦弱不堪吗？历史将证明那是征服者的安妄想。事实上野蛮不会战胜文明，强权不是公理，理想将战胜偏见，自由将战胜独裁……血与火照亮了人们行的道路。

“庄土种不下去了……”南永泰死后不久，在林德才心里就发出了这种模糊的低吟，而现在，他的低吟变成了心灵里的怒涛，再也沉默不下去了。一个神圣的影像，似乎是突然飞入了他的脑际，他真羡慕骑马挂枪的南东奎，一种阴郁的愤怒，使他下定了决心：“庄土种不下去了，拿起刀枪吧……”

一个人为了他的信仰和既定的生活目标，会不辞劳苦前行的。林德才老汉开始张罗着，要卖牛……

事有凑巧，就在林德才张罗卖牛的风声传出以后，他家亲戚、石屯的老王家双喜他二姑急急来到了杂木屯。她的突然到来，引起一些乡邻们的关注，不知外屯子又出了什么事，陈二媳妇出去转了一圈，扫听出根底了，原来是来给双喜说亲。

陈二媳妇对陈二道：“怪不得林家老叔张罗卖牛呢，人家要给儿子说人了！”“卖牛？能舍得吗！”陈二疑惑着，“那牛可是他的命根子！”

“那有什么办法，”陈二媳妇说，“双喜要再不办事情，往后岁数一年比一年大，就更没人给了。”

“可也是……”

自从那年老韩家退婚以后，屯里的人都关注着双喜的婚事，一些人认为，这事不大好办，不说双喜人品怎样，而是林家确实太穷了，若有钱、有地，那娶个媳妇又算得什么难事呢！可那另一些人认为，林德才老汉决然不会让儿子打光棍，不信看看吧……尤其在这种年月，有儿有女，该娶该聘形成一股风气，林家应该为儿子说亲，就显得更加必要和紧迫了。

果不然，就在去年，林德才老汉经过长久的沉默，决定要去刘家店找双喜的表嫂，给他说亲了。

双喜的嫂子一听，喜出望外，第一个赞成，乐呵呵地说，“给兄弟张罗吧，虽说家里不宽裕，咱们排裤子当袄也要办了！”

“嗯，是这话！”林德才点头称许。

就连大宝也天真地说：“给叔叔说媳妇吧，我去挣钱！”

“你去挣钱？”林德才一把将大宝拉到怀前，摸着他的光脑瓜，亲昵地问：“你会干什么挣钱啊？”

“放猪，我能放五口，多也行！”

“放猪，嗬呀呀，”林德才听了孙子的话，喜欢的不得了，脸上的皱纹都带着一片笑意，“大宝的话真可爷爷的心啊，这么点小嘎子，就知道过日子，不大离儿，咱们林家日后不会把光景过孬！”

不知为什么，双喜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却不是那么热心，是时局关系，还是家境太贫寒了，抑或是对失去的冬花的怀念，总之感情十分复杂，但是对他爹的种种安排，他又不敢直接违拗，便不冷不热地说：“算了，咱们自己缺吃少穿的，想那些事呢！”

林德才训斥他说：“咳！你怎么回事，变傻了？跑出去挺老远，见过了些世面，也没少吃苦，可怎么还不懂事呢！过日子吗，总是这样，不管穷富，到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定要去办。你看有多少人攒下银钱说亲的，人嘛，三穷三富过到老！”

未完待续……

本小说反映伪满时期东北农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