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渐老的母亲

“妈，今年暑假我应该不回来了，我想留校学习，准备考研。”

“回来啊，为什么不会来，你跑那么远，一年本来就见不了几面，你还不回来，回来，回来在家也可以学习！”

“回来看不进去书，效率不高，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寒假就回去了。”

“回来啊，你婆婆带的一些吃的，我都还在冰箱给你留着呢，等你回来吃。”

那天晚上和母亲视频聊天，通过手机屏幕，我看见了她流泪。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装作强颜欢笑，我怕我也会哭，便赶紧转移话题。最后又是母亲妥协了我，“要是学习的话那你就留在学校吧，没事。”

第一次，我强烈地感受到母亲是如此地需要我陪伴在她身边，而我却不能给予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不能满足她的要求。我也渐渐地发现母亲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她是一个母亲，是一位女性。而我的长大和远去使得她对我的关怀以及思念更加地深切。

小时候，每当学校举行类似“写给父母的一封信”，我习惯性地选择写给父亲，写给母亲的少之又少。年幼时，总觉得与母亲有一些距离感；记忆中，我似乎也没有特别地粘着母亲。在当时的我的认知中，母亲喜欢弟弟比我多一些。每当我与弟弟吵架或者有什么好吃的时，母亲总是要求我让着弟弟。一个孩子的心总是格外地敏感，甚至身为父母的根本察觉不到。

母亲是一个农村妇女，只读到了小学四年级。小时候，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在农村老家照顾着我和弟弟，一边忙于家务，一边忙于农活儿。母亲对我的管教并不多，可能我天生比较自觉，成绩一直不错，在学校也没有惹什么麻烦，没有让他们操太多的心。印象中，和母亲似乎没有一些交心的谈话，只是一些生活琐碎。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母亲给了我很大的自由，很多的支持，也正是这些自由和支持，培养了我的独立、自尊。

我中考之后，为了给我和弟弟一个好的教育环境，举家搬到城里。高中三年，母亲完全成了陪读，做饭给我，等我放学，死死地被我捆绑住，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我虽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但还有同学可以聊天，但每日当我离家后，家中就她一个人，忍受了所有的孤独。母亲百般花样、竭尽脑汁地做饭给我，而我却像被飘上了天空的气球，找不着方向，对母亲的做饭成果再三挑剔，全然不懂得知足。全家都宠着我，因为我要高考，我有时平白无故的对他们生气、发火，他们也包容着、谦让着我。每次事发之后，却又懊悔，但已于事无补。我们总是把最好的给了别人，最差的给了父母。

高考那两天，是母亲陪我。我告诉她不用陪我去，更不用站在考场外边，六月的中午，多热。她笑着点头，说不去不去。等我在考场外面候场时，母亲却突然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水递给我。我说你不是说了不来么，她又傻傻地笑了笑。我告诉她你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她又一次答应我她一会就回去。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踏实。考试结束后，我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她，急切地等待我、寻找我的样子。

高考成绩出来后要报志愿，母亲想让我留在本省，离家近点儿，而我却一心想着出去，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母亲沉默些许却说了句尊重你的决定，自己去考虑。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离母亲有多远，她对我会有多思念。

每次离家前几天，母亲就开始对我说：“再有几天你就要走了啊！”我却说不出话来。那几天的母亲总是会一天里重复问很多遍类似的话，有时候深情地望着我，独自黯然神伤；那几天家里的每顿饭都是大鱼大肉，说要给我吃好点。每次走前的最后一顿饭都是我最喜欢的“洋芋擦擦”（陕北的一种家常便饭）；每次走前我都不敢让母亲去送我，可她却执意要去；每次离别时我都不敢回头，义无反顾地往前走，我怕我会流泪。

母亲以前几乎不怎么表达她对我的情感。或许是母亲渐渐上了年纪的缘故，更感性，更加善于抒发她的情感。有时我觉得她更像一个孩子。记得那次母亲给我发消息说“女儿啊，是不你这几天有点忙，怎么都不和我聊天了呢？”我看见这条消息哭笑不得，我并不是很忙，只是那段时间事情可能比较多，忘记了要与母亲视频，可她却放在了心上，像个小孩子被忽视了一样。现如今的她更会给我发消息，说“我想你了！”这样的话语她之前定是不会与我说的。

每逢生病感冒时，便想起母亲的细腻照顾，哪怕只是几句关怀的话语；每逢节假日，就会有“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受，那时那刻想要与母亲、与家人在一起，只恨相距千里；每逢遇到挫折、心情压抑时，便想要给母亲打个电话，只是听听她的声音，我便安心。一个人在异地，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学会了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扛。经历的所有，都让我更加强大，只是我还没有强大到为你们遮风挡雨、保驾护航的地步。

母亲是典型的中国式母亲，为了子女、为了家庭，默默付出自己的一切，也不曾抱怨。母亲读的书虽不多，却深明大义，在一些意义重大的事件上所表现出来的绝不是小女子的举措。我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联系，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可以知晓对方。她的很多良好的品格、为人处世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这些我都知道。

脑海中常常留存这样一种画面：我带着操心了一辈子的父母以及我的弟弟，一家人在天很蓝、阳光很好的某个地点旅游、散心。这样的画面我不知在夜深人静时候想了多少次，想着想着，入睡。

越来越明白，我的长大便是父母的变老。我所能够陪伴他们的日子在我成长、他们衰老的过程中一天一天地减少。多希望，时间它可以慢一点，让我可以陪伴他们多一些。

我的敬爱、深爱的母亲，我希望您可以老的慢一点，希望你可以等得住我有能力报答您的那刻，我愿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予你。

                                                                                                                            写于去年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