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五）

未出嫁时脾气拧老跟妈妈吵架，气得妈妈直摇头抹泪。总是说我还有铜门槛铁门槛要过，当时小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看《红楼梦》有一章节，李纨被黛玉的伶牙俐齿噎得很厉害，说希望以后黛玉得了个恶婆婆和几个厉害小姑子，挫挫她的锐气。后来长大结婚才明白，婚姻的确是一道又高又冷的门槛，让人深陷其中纠结煎熬。

因为在这个小院住了一年多，跟房东一家人朝夕相对。房东老太和儿媳的相处模式，让刚结婚对婆媳之道还懵懂无知的我明白，有一个强势的婆婆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和婆婆相处时间短，每年只回家住一两个月，这些婆媳之争只是在旁人口中听来罢了。见惯了房东老太对待儿媳的言行，才知道传言中婆媳是天敌绝不是空穴来风。

房东老太六十出头，典型的北方人身材个头高大偏胖，面容沉静不苟言笑。儿媳三十出头，个子中等，皮肤很白眉眼清秀。老太太腿脚不太好，每天仍一刻不歇地在忙碌着。

院外胡同路旁搭建几间小棚子，里面铁笼子里养了四只狗、八只大白鹅、还有二三十只鸡。这里是城中村，走出胡同乘公汽几站地就能到到繁华的中心城区。土地他们早已放弃，养这么多动物所需耗的人力物力是繁重的。遛狗、打扫圈舍、喂食是老太每日必须做的工作。她每天天不亮就骑着代步三轮去两公里外的农贸批发市场捡菜叶、鱼头、剔得光溜的碎骨头，回家剁菜炖骨头，喂饱院外叽喳乱叫的一群动物。老太空闲的时候很少，有时边剁菜边和我聊天，才明白老太看似安逸富足的人生也是酸涩痛楚的。

老太太是个苦命的女人，三十岁时丈夫帮生产队赶驴拉磨，被驴踢中胸口不治而亡。当时女儿三四岁，儿子还不会走路。因为丈夫的死，她被安排在公~社食堂上班，靠着微薄的工资将一双儿女抚养成人。担心再婚男人虐待孩子，她一直没有再结婚。退休后开了几年早点铺子，存下的钱又起了个新院子。现在每个月房租能收三千多，自己退休金和各类保险加起来也有几千，是个富裕的老太太。城中村拆迁改造指日可待，邻近几里路的平房区早已拆得七零八散。难怪她儿子一米八几的大块头，天天窝在家玩游戏。

老太的儿媳每天也忙忙碌碌，她用一间房专门做北方实面大饼。凌晨三点多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起早做大饼天亮送给早点铺子。相对于板着脸的老太和目不斜视冷漠的老太儿子，老太儿媳是我们最愿意相处的人。她匆忙地路过门房会冲我们微笑打招呼，在街上偶遇也会笑着点头问好。她每天都在忙碌，做完送完几泡沫箱大饼已是中午了。然后骑着电动三轮回家做饭，三轮车斗里有一车碎菜叶子，上面搁着一大袋土豆或洋葱。吃完午饭就开始打扫屋子和洗衣服，然后收拾大饼作坊。隔三天会进一次原料，七八袋面粉和几大桶豆油。每次只要听到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她在搬运做饼的材料。

有天中午我正在午睡，被房东老太的叫骂声惊醒。天津话近似普通话，来这里一年多我也能听懂了。老太堵在儿媳门口骂得很难听。她骂儿媳是穷山沟出来的穷鬼，积德行善撞大运才进这个家门。娘家一群人等着她这个孤老太贴补。现在进门久了翅膀硬了，敢跟婆婆呲毛叫板了。她孤老太也不是好欺负的，农村丑乌鸦想扮凤凰，她要把那身黑毛一根根拔光。她还嚷嚷着要让儿子离婚，她家快拆迁了，两套小院保守估计能分四套三室两厅的楼。有这份家底在儿子不愁找不到媳妇，就是大学生黄花闺女也能找的。离了婚这辈子都不让媳妇见孩子。

老太骂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烦了倦了累了熄火了，拄着棍子回屋睡觉。老太儿媳满脸是泪地端着大盆晾衣服，一直不露面的老太儿子这时从空调房探出头，问媳妇怎么惹着老娘了。老太儿媳一脸茫然不知所措，老太从屋里飘出一声吼，说儿媳进门板着一张冷脸，她问话也不回答。我大吃一惊，七月的午后闷热异常，一个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浑身是汗的人，也许真没有听到那一声问话。老太儿子嘟囔了一句以后少惹我妈就钻进空调房了，留下老婆一个人在院里。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钱可以买很多东西。甚至可以让人放弃人格和尊严，让别人肆意侮辱和践踏。从那以后，我对房东老太好感全无。朝夕相处的儿媳她都能不留情面地在众人前漫骂，更何况是一个外地的租客。

在这个小院住了一年多，搬走是因为一件芝麻般的小事。有天老公下班晚了，顺手打开了通道电灯停电动车。老太大概心情不好，隔着几间房喊，开灯得另交电费，这灯是连接在她家电表上的。其实前后只开灯不到五分钟，而且当初租房时她也说了这个灯可以开。老公有点生气，闷声走进屋里。

过了几天，老太儿子最喜欢的一只博美狗狗生病了。那狗通身泛着一股恶臭，偏偏老太儿子还总爱把狗从笼子里放出来遛。好几次我都恶心想吐，老公没有说话出门就找房子去了。老太大概没想到我们会搬走，叫儿子在我们屋里转了几转找事。说我们在墙上钉钉子破坏了墙面，老公从工地带回一袋腻子膏，三两把抹上了，他们便不再说话了。

去年和老公去工地，在外环一个早点铺看到房东儿媳，她笑着问候我们。她抱着泡沫箱的手还沾满面粉，身上的薄衫已湿透，像层塑料膜一样贴在身上。她说院子已经拆迁，现在住的是租的房，租房有补贴，只是她做大饼不太方便了。每次要扛面粉到五楼，不如以前住平房省力方便。

人可以改变自己来适应环境去追寻优越的生存条件，也会被残酷的环境影响改变原有的思想观念。房东老太也许并不是多刻薄无情的人，她儿子也不是生来就懒惰冷漠，儿媳未出嫁时也一定是父母手心的宝贝。只希望我们不论经历什么样的生存环境，都不要丢弃纯真和善良。爱自己并没有错，更要爱身边朝夕相处的亲人朋友。因为有他们在身边，你才会体味到爱与被爱的甜蜜。

（原创故事，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