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中窥见真理之貌-15-东部世界
章十五：东部世界
“怎么，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时磊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面上，发出“空空”的回响。他回头看着身后环顾四周满脸疑惑神情的陈小雨，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飞扶壁、华盖、十字拱、华丽的壁龛、修长的立柱以及镶着彩色玻璃的巨大长窗……太古里的内部构造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购物商场，倒更像一座哥特风格的天主教堂，而它与教堂相比唯一缺少的恐怕也只有大十字架和受难的耶稣像了。
“时间线才进行到三分之一，能改造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时磊拍了拍陈小雨的肩膀，示意后者跟上两步。他们刚刚穿过一个尖拱门，停在了一扇巨大的双开木门前，门口有三位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侍应，他们一言不发的给年轻人们分别披上一件纯黑大氅，然后扣上一面做工华贵的金色假面。
(搞成这样，是要参加假面舞会么……)
(还有，他所说的“时间线”……)
陈小雨尚在暗暗嘀咕，时磊已经一把推开了沉重的梨花木门。一股清甜浓郁的焚香气味扑面而来，在这座神似教堂圣所的诡异建筑的核心位置，正在进行着一场神秘仪式。
如时陈二人一样身穿纯黑大氅，佩戴着各色奇异面具的人们围绕着一座圆形祭坛，祭坛中央，身着褚色长袍的老者右手持木雕权杖，左手持黄铜提炉，一如东正教中主持弥撒的主祭神父。而之前那群负责端蜡引路的红袍女郎们，她们中有十三人此刻正连成一圈环绕着老者，恭敬地跪拜于地。
祭坛斜后方，以黑布遮眼的演奏者正弹奏着倚墙而建的巨大管风琴，气势浑雄的琴声中，老者摇晃着手中的香炉，绕着跪拜的女郎们缓缓踱步。他梵唱着无人能懂的怪异音节，像是在布施福音，又像是在暗祈诅咒。
陈小雨被这诡异的场景震得有些思考无能，只能机械的迈步跟着时磊，绕过人群，沿着一座欧式风格的旋转扶梯，上到了可俯瞰整座祭坛的二层，那里有一间专属时磊的观景包厢。
“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时磊将整个人窝进包厢的真皮沙发里，朝陈小雨举起一杯已经事先斟好的红酒。
“怪就怪在这……”陈小雨没有理会年青人，他透过包厢的窗口，仍旧注视着脚下的祭坛仪式，“我之所以感到震惊，更多是因为……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话音刚落，祭坛中央的老者便以权杖重重敲击地面，中止了梵唱。原先跪拜于地的女郎们同时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各自解开了身上的长袍。
陈小雨猜的没错，长袍之下，果然什么也没穿。女郎们玲珑有致的修长身段就这么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虽然她们也都佩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从她们自然干脆的动作以及落落大方的站姿可以看出，女郎们对于这种“坦诚”，没有感到丝毫的羞耻。
反倒是陈小雨，在女郎们长袍滑落的一瞬间下意识的扭了扭头，竟像是不敢去看这诡谲香艳的场面一般，虽然很快他又把视线转了回去，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但这一幕还是被时磊捕捉到了。
“我想起来了，是《大开眼戒》（注：①）！对不对？”陈小雨冲着时磊低喊。
年青人颇具玩味的望着陈小雨，沉默了好几秒，像是在思索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先回答这个问题。
“没错。这些场景和仪式都是复刻自库布里克导演的名作《大开眼戒》，但这只是整个‘计划’很小的一部分，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一部电影的预告片，或者说是一款app的体验版。”
“‘计划’？”
“计划名称有点山寨，我就先不说了。你连《大开眼戒》这么‘古老’的片子都看过，那最新的美剧《西部世界》（注：②）呢？”
陈小雨摇了摇头。
“你真是个怪人。”时磊笑着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我简单介绍一下吧，这部剧讲的是在近未来，有一座以‘西部世界’为主题的巨型高科技成人乐园，乐园主要由仿生机器人构成，他们的外表与真人别无二致，且拥有系统设定的情感，中弹以后会流血，受伤之后会嚎叫，能够按照乐园设定好的‘故事线’，提供给游客最真实的杀戮快感与性欲的满足……”
说到这儿，时磊顿了顿，显然是在观察陈小雨的表情，“怎么样，‘故事线’什么的，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我们这个存在于某个作者脑中的世界，一旦进入所谓的‘主线情节’，所有参与者就必须按照书中写好的剧情去偷窥，去做爱，甚至去发疯。本质上，我们与‘西部世界’中那些任人蹂躏的机器人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陈小雨回望祭坛，赤裸的女郎们一个接一个的被身披大氅的“客人们”领走，他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不言而喻，“在这个世界的‘主线剧情’之外，建造一个类似西部世界的东西？”
“陈凉应该也向你表演过吧，她那‘惊人的预知能力’。然而对于一个手握剧本的人而言，这实在是太浪费了，我们熟知这个世界下一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她却只愿做个三流的水晶巫女。”时磊忽然起身，面向脚下尚未散尽的人群，朗声说到，“可我不一样。我抬手的时候朝阳会准时升起，我俯身的时候夕阳会按时落下，我掌握着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我开口，既是神谕。”
脚下的人群在年青人的话语声中尽皆匍匐于地，顶礼膜拜。他的声音愈发高亢，像是站在了世界之巅。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作者能成为神！？在他那些陈腐无聊的剧情文字之外，我！我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像是为了应和“主”的发言，祭坛旁的演奏家再次奏响了管风琴，在大气磅礴的《欢乐颂》中，陈小雨彻底恢复了冷静。眼前的年青人状若狂傲疯癫，但实际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逻辑都完美的无懈可击。时磊和陈凉这类手握剧本的觉醒者，就跟宗教故事里获得神启的先知一样，只要登高一呼，预言成真，便能轻易俘获万千愚民的膜拜。这些被宗教洗脑的信徒们甚至可能比机器人更加听话，他们会无条件的服从来自“主”的所有命令，时磊确实能做到如《西部世界》中描述的那样，写好一个“剧本”，然后令所有信徒忠实的执行每一个细节。
诚如他所言，在主线剧情之外，他确实成了某种程度上同作者一样的，“神”。
（但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这便是我建造的乐园，我把它称为‘东部世界’。名字虽然有点偷懒，但我们的服务相比‘西部世界’绝不逊色。‘大开眼戒’只不过是我们开放给贵宾们的一个引导体验项目，大家都佩戴面具，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待仪式结束，每一个贵宾都可以带走一个‘使女’共度春宵。哦，对了，忘了介绍了，乐园的‘使女’们主要以维密超模为班底构建，她们每一个都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完美尤物。”时磊回望了一眼陈小雨，手指着脚下重新恢复躁动的人群，“这群人如果摘下面具，呵呵，你猜猜，会看到多少熟悉的名人？李姓的，马姓的，张姓的，金融巨子，房产大亨，政界名流……所有有头有脸光鲜亮丽的人们此刻都把自己最阴暗的欲望掩藏在了面具之下，待春宵一度，他们如果觉得满意，就会有更多的服务，参与进更深的剧情，他们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肆意的放纵，狂欢，甚至滥杀无辜。”
（这就是名为“时磊”的觉醒者的全貌了么……）
陈小雨挠了挠自己的后脑。不知从何时起，这变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动作。
“你说了这么多……现在我是不是该露出一个兴奋的表情？”
“你说呢？”时磊摊开双手，两名“使女”悄无声息地走入了灯光昏暗的包厢。
她们中的一人径直钻进了时磊怀里，而另一个，则像一只灵巧的猫儿轻轻地跃上沙发，爬向了端坐一旁的陈小雨。
男人没有迎合，也没有回避。像猫儿一样的女人就这么仰着头，隔着面具，吻上了男人的唇。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女孩身上是大胆，而在男孩身上，则是胆怯。”时磊摘下自己的面具，又笑着眯起了他的小眼，“说来奇怪，我们这本书的作者虽然不学无术，但却也看过《悲惨世界》这样的名著，这本书里的这句话我一直记着。”
陈小雨放开紧揪着真皮沙发的双手，这才发现自己掌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你虽然在极力掩藏，但一些本能的反应是掩饰不了的。”时磊轻声地下了这个论断，“你爱上那个女人了。”
“那有什么问题吗？”陈小雨没有示弱，仿佛只要一遇上跟陈凉有关的话题，他就完全无法冷静。“她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个三流的水晶巫女，而在接下来的主线剧情里，你们多半也不会再有交集。我爱不爱她，与你有什么关系？”
时磊愣了愣，他努力地睁开眼，像是在确认陈小雨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半晌，望着始终没有摘下面具的男人，他笑了。
“她果然没有告诉你……”
年青人轻笑着，将怀中美艳的使女狠狠地摁在墙上，尽情的揉捏轻吻，直到气喘吁吁，方才回过头来，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说出了一个仿佛与自己完全无关却令陈小雨如堕地狱的事实。
“她就要死了。”
To be continue
注①：《大开眼戒》是由美国华纳兄弟公司出品的惊悚剧情片，由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汤姆·克鲁斯、妮可·基德曼联合主演。影片于1999年7月13日在美国上映。该片讲述了一对医生夫妻经历一场如梦似幻的奇情冒险后，他们才认识到什么是最值得珍惜的婚姻；
注②：《西部世界》是2016年HBO发行的科幻类连续剧，创意源自1973年同名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