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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故事:《远嫁的女儿有苦难言》

2023-08-12  本文已影响0人  小葵嗳嗳

张思琪打的回娘家的火车票是今天晚上的,一张从苏州到江西的火车卧铺票。

她在一家工厂做文员,特意请了10天的假,回家给100岁的奶奶祝寿。她的奶奶一直很疼爱她,即使他们村里很多老人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可她奶奶没有,对她和她的两个哥哥以及大伯家的堂姐堂哥一样好。

自从她嫁到外省后,她的奶奶便最疼爱她了。只要她回娘家一趟,她的奶奶就像一个很久没有见到母亲的孩子,总是粘着她问长问短,生怕她在外省受了欺负。她想着奶奶能活到100岁相当难得,家里的堂姐堂哥,还有奶奶三个女儿家的十多个表兄妹都约好了相聚一堂给奶奶祝寿好热闹一下。只有她是嫁到外省的,亲友群里的表兄妹们特意嘱咐她,要记得提前安排好。大家借着奶奶的光,也好相聚一场。

张思琪的老公李厚生却很不赞同她的决定,他前两年才陪她回过一次娘家,回去一次基本上要花费他们两口子两个月的工资。走亲串友哪样不花钱?按农村里的礼数,张思琪把家里的亲戚走了个遍,让他有苦难言。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一件劳财伤命的事。

李厚生是厂里的一名技术员,一个月拿六千左右的税后工资,他老婆是文员,拿不够交税的四千元工资。两口子加在一起,一个月也就万把块。除掉每月还掉的3800元房贷,两个女儿上学的学费,生活费,补课费,一个月能攒下2000元就不错了。这2000元也是他们两口子的奋斗目标,每个月工资一到账,李厚生就会从工资里面转2000元到另一张卡上,那张卡只进不出,被他们口口声声称为不动产。

为了达到每年能存两万元的目标,他们是一再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李厚生是个男人,却也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不比一般的妇人差。每个月拿着那七八千元周旋一家人的生活,房贷是每月必须要还的,若是生活费不够了,就断掉女儿的补课费,若是补课费交不出来,他就从生活费里挤,这钱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张思琪和他结婚十年了,一共回了三次娘家。一次是结婚后第二年,那是她的爷爷去世,她和老公李厚生回去了一次,包括来回的路费,他们花了一万多元,其中包括她爷爷去世她随的几个份子钱。第二次回去是他大哥生了儿子,由于大哥的前面两个都是女儿,生了一个儿子自然欢喜得很,便大摆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同贺,那一次他们回去花了一万五。第三次就是前两年张思琪她爸的六十大寿,在农村里,男人的六十岁特别受到重视,很多满六十岁的男人都会摆上宴席庆祝。作为外嫁的女儿,回去总会成为酒席上的焦点人物,份子钱也得体面。那次,张思琪给了五千块给他爸祝寿,她爸的生日又刚好是农历的中秋节,他们夫妻俩又不得不按节日的礼数给每家亲戚送礼问候,那一趟回去,他们花了一万七。

这些账,李厚生都拿本子记得清清楚楚。每记一回账,他总会找他的老婆念叨一阵,直说跟着张思琪回一趟娘家,就得放掉他一身的血。他自己连件衣服也舍不得买,几乎没有任何社交活动,省吃俭用地攒钱,这些钱他的面子上是过了,可他自己的心里却一直没有过。这一回,张思琪又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他几乎是火冒三丈,“前两年才去过,今年又去什么,你当钱赚来容易啊?”

“没事我也不想去呢!你以为只有你惜钱?我奶奶只有一个100岁,这不大家都约好了吗?”

张思琪知道她老公的抠门和小气,若不是家里的兄弟姐妹再三叮嘱,她也许真不会为了这些事和他磨嘴皮子。他们的卡里好不容易才存上六七万块钱,那真是挤蚊子血一样的挤拢来的。现在张思琪要回去给她奶奶祝寿,照他们老家的一套人情世故下来,又得花一万老几,他李厚生说什么也不会再打肿脸充胖子了。

“你爸不也只有一个六十岁,到时候八十岁也只有一个,一回去一万多,这有必要吗?”

“什么钱是没必要花的?照你这么算,那我一辈子也不回去就好了。”

“你嫁给我是跟我过日子的,你这么顾娘家,这个家就搞不好了。”

“我哪里顾娘家了?我到你家来了十一年了,一共也就回去三次,这就不是过日子了?”

张思琪一想到自己这十多年的相思之苦,心里也是有苦难言。谁叫自己任性呢!不听父母的话。当初父母是一百个不愿意她嫁到这么远的地方,为了让她回心转意,她的父母甚至威胁她要断绝亲子关系。她年少不更事,不惜违背了父母的期望,不顾一切地跟着李厚生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生根发芽。

她第一次回娘家时,就尝到了这远嫁他乡的苦,不光是千里奔波之苦,还有金钱压迫的苦。这种苦,她在家里说不得,还得强颜欢笑假装自己生活得很好,那样才让父母放下了当年的成见,欢欣地接受了这个生米已煮成熟饭的事实。她心里的苦,像被戳破了的苦胆,苦味在她的身体里面无限地蔓延。

李厚生看着他老婆一副落寞的样子,眼泪在脸上流,他便把话说得软和一点,“思琪,我也并不是不让你回去,我们经济压力大,你回回去讲场面,尽花一些面子钱。”

“什么是面子钱?我几年不回去,给家里人买点东西给点钱也是讲场面?”

李厚生被她呛了一下,他也有自知之明,他自觉自己是一个不够大方的男人。这种胸怀是从小就压缩着的,就算被她老婆一次次地撑开,也会一次次地缩回去,说到底,他就只有这胸怀。他到底少了底气说话,只好用低沉很多的声音说道,“没有不让你买东西,你可以少买一点,也不用给你爸妈那么多钱。”

“那也叫多?我堂姐他们一年到头常回去,一给就是一两千,你说,我几年才回去,这算花什么钱了?”

“这怎么能比?那能比的话,别的男人抽烟喝酒还打牌嫖妓,我还一样不沾呢!我要沾一样,我们家一分钱也存不上了。”

张思琪被她老公这番话也说软了心,她老公除了小气,其它的确实又无可挑剔。她想想自己回去几次花了四万多,这四万多怕是在他的心里挖了一个洞。她叹了一气,也软和了语气说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可你想想我的立场,我的奶奶还能活多久呢?没准我回去这次,下一次就可能见不上了。”

李厚生看着他老婆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神,他不由得感念起她曾经对自己的真情,当初不惜和她的父母反目,没要一分彩礼钱就跟着他了。换作现在,他还能找到这样真心实意的女人?他也不是不知道每年过年过节他老婆思念家乡的苦楚,若不是体会到她的心,他怕是一次也不会跟着她回去探亲。他想了想,松动了他的决定,“那好,这次你就回去给奶奶祝寿吧!”

张思琪没想她老公这回这么好说话,立刻换上了一副大笑脸,朝着他走过去,恨不得扑进他的怀里。

李厚生变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又接着说,“你别急,我还有话说。我们先把话说好了,这次回去我们就只带一万块,你哥你姐用多少,我们不用跟他们比,又没人拿刀子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不用死要面子活受罪。”

“一万块?比以前回去还少了?”

“我看足够了,这标准又没人定的。”

“我给你算算,你看够不够?奶奶这里少说要一两千块。我难得回去一趟,爸妈这里也不能不表示一下,我就算满三千块吧!还有两个哥哥家也不能空手去吧?一家花个一千块,大伯家,大姑家都在镇上,肯定也要拜访一下,每家再少也得有个四五百,这么多兄弟姐妹聚在一起,我们也要吃喝玩乐一下,也不能不花钱,还有开回的路费,就这样算得到的,也不止一万了,还有算不到的呢?”

“你算这些账倒算得明明白白的。”

李厚生说这话语气酸溜溜的,每听他老婆罗列一笔钱,他的心就要波动一下,他听到她算出这么多钱来,他有种说不出的火闷在心里,“你就不会少给一点吗?你爸他们那里给一千也够了,你哥那里,你给孩子们买点衣服零食不就够了,钱挤一挤,也够用。”

“你倒是真会说,这标准不升就算了,你还往下降,不让我娘家人知道我越过越寒酸了?到时候回去,你也没面子。”

“我要这臭面子干嘛?我要面子,我还借个宝马回去给你娘家风光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干嘛一说到钱,语气酸得跟陈醋似的。”

李厚生咽了一下口水,他缩着脖子叹了一气,心想,“没钱难倒英雄汉,我若是哪天有了一百万,也不这么龟孙子了。”

他想了想,又退了一步,也算给以后定下了一个规矩,“那好,你就再多拿两千,我不陪你回去,你一个人回去,还可以省些路费。还有……” 他说着停了一下,鼻子里吸了一气又说,“你回去这次了,没有要命的事,三五年不要回去。”

“李厚生,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要命的事?你的意思是以后只有我爸妈死了才能回去?”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经常回去。”

“你说我经常回去?我来了十年了才回去三次,加上这次也才四次,也说话得摸着良心说。”

李厚生心虚了,他吸了吸鼻子,低头又转了个弯说道,“我是说你回去少花点钱,我不是没良心,我是没钱。我们家就这点钱,你看着办吧!再说了,你不会让你爸妈到这里来看你吗?我们又不要他们的钱,他们只要花一点路费钱而已。你看看,你来了十年了,他们才来一次,他们都知道惜钱。”

“李厚生,你……不可理喻。”

张思琪觉得再跟他争下去也没意思,这会儿知道谁拿经济权,谁就有说话权了。若是她自己掌管钱,不说多了,她每年只要挤出钱来存一千两千,那么她回娘家也不会因为这万儿八千块这么低声下气。她老公怕她私下接济娘家,都是他掌管家里的经济大权。她心里有苦有怨也倒不完,她老公就是这样的人,除非自己不跟他过了,要过下去,又只能忍受他的小气。再说,她老公也不算一个坏男人。她只能想着她的好,才能把日子继续糊弄下去。她看着他老公反而显得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她叹了一气说道。

“算了,一万就一万吧!我们挤着花。不过,你还是跟我回去吧!奶奶100岁的生日,我们一起回去更好。”

“事情好不完,我想着我还是不跟着你回去了,我也跟你请假的话,这个月下个月都存不到钱。你一个人回去还可以少花点钱。”

张思琪还想坚持自己的意见,只见她老公朝着他直摆手,态度坚决地说,“你也别请多了假,早去早回。”

“行,我就一个人请假回去。”

张思琪请假之前,瞒着她老公从同事那里借了4000元钱以备不时之需,李厚生那一万两千元已经打到了她的账上,加上这四千元,拿着这一万六千元回去,她的心里也有了底气。正当她收拾她的行李时,她想到了去年她和老公结婚十周年去买的金饰。那是他老公为了补偿她和他结婚过于清贫,彩礼钱没有,连金银首饰也没买,才想着补偿她一下,一次性给他拿出两万块买了一套金饰。这次回去,家里的亲戚都聚在一起,她也不能显得太寒酸,平时上班她很朴素,金饰买了后,她带了两个月又收起来放着,现在正好拿出来戴回去,父母看了也高兴。正当她喜滋滋地去楼上找她的那套金饰时,首饰盒里的金项链和金手镯竟然不翼而飞。

“李厚生,你快回来。我的金饰不见了,家里进小偷了。”

电话那头的李厚生听到他老婆焦急的声音,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他老婆以为他没有听到,“你嗯什么呀!去年你给我买的金饰全都不见了,家里进小偷了,你快回来。”

李厚生听到她老婆心急如焚的声音反笑了,他习惯性地在心虚的时候吸鼻子,他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口吻说道,“别嚷嚷了,我收着呢!哪有小偷能进我们家。”

张思琪舒了一口气,她又问,“你收着我的金饰做什么?”

“我怕你弄丢了,我好好收着呢!”

李厚生说这句话时,心里暗笑,他是怕她老婆觉得钱不够,把金饰带回去,万一钱不够,偷偷把金饰给了她妈。他这才在出门上班前偷着把金饰藏起来了。这下,他暗自庆幸自己猜中了她老婆的行为。

“你收到哪里了?快告诉我。”

“你大老远的回去,戴得金晃晃的太显眼,万一被人盯上了也不好。”

这也是李厚生担忧的问题,人都说财不外露呢!

“就你想得多,我光条条的回去好看吗?你快告诉我,我呆会儿就要出门了。”

“思琪,你啊!就是太好面子了,这路上来来回回的人多,项链被人扯掉了也不知道,你还是放在家里安全。”

“你真是没救了,首饰不带,买来干嘛?”

“买来放家里增值啊!” 李厚生说着忙又说,“思琪,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去开会了,你放心玩几天,孩子我会照顾好的。”

李厚生说着忙借故挂掉了电话,他怕他老婆再逼他几次他就说出来了。他要说了,这十天里他又要心不安了。他深深地叹了一气,他为自己这小心眼也是没办法。这边张思琪气呼呼地听着盲音的手机,恨不得把手机也给砸了。面对老公的多疑和小心眼,她很多时候真想买一张单程票,再也不来这禁锢了她十多年的地方。可想着自己在这方土地上撒下的两粒已经生根发芽的种子,她又不得不呵护着他们在这方土地上好好成长。

若是人生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再做这种冲动的选择,她一定要在娘家附近找个人嫁了。即使是再美的爱情,搁在这种现实的生活里,就如同把一片菜叶放进了热锅里煎炒,很快便失去了它原来的光鲜。她想起自己那个被她老公暴打的大堂姐,有一次,堂姐鼻青脸肿地跑回来,村里的同姓人气不过,自发组成一支护卫队,租了一辆大巴车,一车做了二十多个彪悍的男女,他们带着堂姐回去讨要说法。村里的女人逮着堂姐的公公婆婆一顿臭骂,村里的几个叔辈把堂姐的老公捆在凳子上教训了一顿,还打断了他的一条腿。自从那一次后,堂姐夫变得老老实实了,堂姐再也没被她的婆家欺负过。用村里人的话说,“别让人以为咱们张家没有人,就给他们看看我们张家的威风。”

张思琪想起这件事,常想如果她也是嫁到那么近的地方,也不会被李厚生捏得死死的。也不会像面团一样,由着他李家的人捏。当初她和李厚生回去时,她爸妈就拿她这个大堂姐做例子,苦口婆心地规劝她。当时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沉浸在一种生活的假象里。现在,她后悔了,也认命,生活就算是一坨屎,她也要咽下去。

人的一生是一个不断选择的过程,我们所做的每一种选择,都将我们导向一个不同的人生。结果的好坏,都是一锅已经煮入味的汤,我们要么喝下去,要么就倒掉重新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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