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
她在清晨醒来,听到鸟啼,车笛鸣叫。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是空气中淡淡的栀子香气将她唤醒的。逃避梦魇的残影,扎身拥挤菜市的人群。阳光洒在脸上,立刻就出现阴影。买一束新鲜白色香花回家,等待重逢。
阳台上静坐,喝温热的蜂蜜水,切好一盘应季水果。清晨的阳光为她织一层柔软、温暖又细密的网,静静地包裹住她。独自做饭,听水流过炊具的声音,听锋利器具切割蔬菜的声音。
她在木地板上行走,有阳光碎影洒下,在森林和油画里不停切换状态。生活在微小又琐碎的声音里变得静了,像是一碗河水在悄悄沉淀。脑海中奔腾着对世界最纯洁直观的感受。恍惚中看见年少的彼此。洁白花树下,年长她六岁的学长的告白,少年炽热的亲吻,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傍晚送她回家时两人手心的温度传递。这是她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俯瞰楼下,他的影子难以辨认。分开十余年,如今他已经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公司,是个成功的商人。可能是对她心存遗憾,来N市出差与她相见。
开门,看到他手里捧着的红色玫瑰,他身上还穿着工作的西服,看得出是匆匆赶来。他已经开始发胖,身型臃肿,不再有分明的脸部棱角,爬六层楼梯的他已经开始冒汗。她有些破碎的感受涌上来,还是笑笑请他进来。
他提出驾车去市中心吃饭,她应允。在他的黑色德国汽车里,她看见他黑色外套上被滚烫烟灰烙出的圆形小洞,闻见逼仄空间里酸涩的汗味。路上她一直在倾听他滔滔不绝的自述:他如何发迹,如何把握机会,如何运筹帷幄,如何成为所谓的“成功人士”。她嗅到他灵魂的腐朽气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失去那个纯净清朗的白羊座男人。
吃饭时他喝了很多酒。他说,你还是和17岁一样的美,我一直都想找到你。他忽然和她谈起自己衰老颓败的妻子,语气中含有不满与抱怨,他忽然说,已经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过是被烟酒尘土浸泡发臭的世俗男子。她说,你喝醉了。他说,我没有醉。只是觉得我们曾经那么地好,想要跟你回到过去。
我们曾经那么地好。她看向城市夜空中绽开的烟花。烟花飞腾的时候,火焰掉入海中。只有夜晚沉醉在自己的幻觉中,他也是。要如何原谅时光的遗失呢?
“我们重新在一起,我为你买大的房子,数不尽的衣物首饰……”她看着他吞吐着说不尽的字眼,他用言语制造出的盛大幻觉。她笑着摇了摇头。那一刻,她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要过很久,才会明白,爱,并不是一个事件,一种目的,也不是针对任何一个仅有的确定的对方,不是拿来满足自己私人欲念及贪婪内心的工具,也不是用来对抗虚无的工具。
他离开后,她再一次背转身去,面对一个人的黑暗大海。沿海岸线,迎风向上。遗忘就和记得一样,是送给彼此最好的礼物。时间让爱情面目全非。那一瞬间,她终于发现,曾深爱过的人,早在告别那天,已消失在这世界。心中的爱和思念,都只是属于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纪念。
“花开的太好,所以摇摇欲坠。这世间的事情,老得这样快。世间一直熙攘着。”她忽然记起《清醒纪》中的话。
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