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之梦
我在入睡前便有预感,我今夜一定会梦见你,这样强烈的牵挂,如鼓上跃起的水珠,强而有力。
我已有许多年没上山了,我从车窗望向外面,急迫的想找回年幼时期脑海里的记忆,那是充满童真和快乐的记忆。我妈跟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是从这个入口进去。我自然还有印象,我似乎看见一个圆脸小女孩抱着一堆零食跟同伴追赶的画面,于骄阳似火的夏日里,于冰天雪地的冬日里,那是每年的暑假和寒假最自由的美丽时光。
我上次梦见你已有些年头了,你出现在些许阴暗的石头房子里,高高垒起的灶台,浓浓的烟火在狭小的厨房四处弥漫,自我对你有印象,你已经很老了,银丝白发,额间皱纹,双手瘦得只剩一层枯黄色的皮,但我发誓,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慈祥的老人。你常常抚摸我的脸颊和额头,然后满脸笑容,我从你时常湿润的眼里总能笃定的看见你对我深深的爱意,你喊我外甥啊,外甥啊,好外甥女啊……你露出的笑容里充满阳光,即使你这样苍老、手掌粗糙、牙齿也几乎掉光了,我依然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老太太!你有几个孙子孙女,也有不同的外甥,但我直到现在都认定,我一定是你最疼爱的小孩!是的,我从小就自信,但凡沾上自卑这东西,我不惜一切也得把它掰回来,所以我的生命里不断隐忍、自制、自虐来获取我内心的安定和快乐,我只需自信的相信我是你最宠爱的外甥我就快乐!
我常常忘记许多事情,我妈说我只会记得一些不快乐的经历!所以我性格极强、记仇、傲气。我妈还说,我能梦见你是因为你想我了,所以托梦来看看我。中国人就喜欢迷信。但我宁愿如此,至少我同你还能有连接。我于梦中看见的你无比清晰,你苍老的脸、瘦弱的肩、温暖的笑、手掌的温度我都能切身感受到,直到我开始意识到这可能只是个梦的时候,我都不断在默念,梦不要醒、梦不要醒、梦不要醒……我们被厨房的烟雾围绕,我的脸回到幼年的稚嫩,我们聊着些什么,高高的房顶上撒下暖黄的灯光,灯泡周边有许多小飞虫围绕着,你穿军绿色的外衣,时不时从侧边口袋里掏出白色的面巾擦拭眼睛,你说老人都爱流泪。我说,如果我老了的时候也会这样,那我在真流泪的时候别人也就都不知道了,因为我讨厌流泪。你大声笑出来,说真是个傻外甥!你接着说人最怕老,老人都可怜,孤独又笨拙。我说还是当个孩子好,什么情绪都不用掩藏,哭就哭了,没人笑话。这是我们最后的对话。我一辈子都记得,我梦醒后双眼睁开时的感受,浓烈且复杂,就像村上春树于机场时,突然尘封在脑海的记忆苏醒,他难受得蹲下来,记忆催得情绪如同成千上万的虫蚁啃食周身,不能自已。纵使我学文学,纵使我写过那样多的文章,用过那样多的比喻、描述过那样多的心情,我都无法形容我当下的心情,我急切又沮丧,如同孩子般的无措,又得回到成年人的克制。
我再一次梦见你,时隔了如此之久。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同我妈聊到你,我妈低着头没看我说,女儿,你要庆幸,你还有有妈妈,而妈妈再也没妈妈了。我突然愣住了,我从不识生死,于我这个年级,二十多岁,实在无法谈人生,但“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父母在你永远都看不见死神有多远,可若父母不在了,你就会直面死亡。”或许这一刻,人才会真正成人,我妈可能也是那一刻才真正长大的,因为所有的庇护和靠山在一瞬间坍塌殆尽!
你肯定时常想念我,但怕打扰我,你对我总是无限宽容和仁慈的。
“梦深不觉,春日已去,你我飘入梦中深深的迷雾。“李宇春的《如梦之梦》,这句歌词多贴合我们。
时日还多,我如今这样快乐,我自由、丰盛、充满希望,你一定能知道。
不曾与你见面的夜晚,我仍然记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