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书札记三则
大约在小学就开始学习怎样握毛笔,如今已经握过数支。启蒙也在那时。有一天看到隔壁家的哥哥蹲在地上写字,写的是“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嚷着让他教我。握笔简单,下笔难,抖手点墨飞。不过有趣。最早没有临帖,就瞎写。每天放学回来跟着那个哥哥(其实我的辈分比他要大,若他看到可一笑)一同练习,他写他的,我呢,画我的。我们练习的时候静静的,也不说话,他那时候上初中,估计才学了《枫桥夜泊》。到高中,我得了一本《黄自元书法贴》,此人是清代著名书法家,书中所写为《九成宫帖》。那位哥哥已经搬走了,不知后来可有练字。黄自元的字清瘦有力,似柳骨,又带徽宗之神,间架颇好。没练多久就觉得走进了死胡同,又因升学而搁置。进步不消说,硬笔上也有突破。柳公权和徽宗的字有耳闻,颜真卿何须问,只是不识。大学偶有闲趣,写几个字,想起启蒙老师来了。后来嘛,遇上良师益友,逐渐明白颜真卿的好来,其字有浑然之气,远观而大,有器之正,无中生有,古意绵绵。也许都要回到颜真卿这里来,才算是稍有体会,而我已经很久不练字了,等有兴致了,非得再舞画一番,等风来吹,墨迹干。
与友谈及书法,想起之前所说的“如今写字的人都很少”之类的话,以为,这样的闲聊也真是“闲聊”。几位都有一个共识,此“书法”于我等只是“写字”而已。C君“写字”已有数年,初习柳体,甚难,其间又临《郑文公碑》或魏碑,颇有心得,去年始效颜体,从《颜勤礼碑》和《家庙碑》入。G君,我不知道他的具状,只听说他“写字”也有一段时间了,一次拿出一幅小楷,似有颜味,知其亦好颜体也。谈起颜体,他又拿出傅青主的字来。青主也是颜体大家,其楷书虽被称为“丑书”,也有自己的特点,不容易模仿。我呢,就落后很多了,小学时知道毛笔为何物,每日放学后就握在手里胡乱画几笔,实乃不堪。到了最近才晓得“写字”的一点方法。练的是颜真卿的《家庙碑》。前几日又得东坡的《寒食帖》、米芾的《蜀素贴》,欲修形神。东坡的字也是得法于颜氏,他自己也以颜氏为师,不过其字略扁,有倾斜,从《寒食帖》可以看出,这又是脱出了。米芾则最爱晋书,然终不能越之。或气韵不足也。身边有专学米字的,不如宗二王也。三人一路谈来。行书首推晋人,次为宋代四位书家,为“苏黄米蔡”,也即苏东坡、黄庭坚、米芾和蔡襄(本为蔡京,因名声不佳而以蔡襄代之)。四位也都是行书的大家。而楷书则有四家,为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赵孟頫是也。另有钟绍京的《灵飞经》,不可多得,有盛朝象。此人似是钟繇之后。又小楷列王宠、文征明、傅山等。草书则有张芝、张旭,智永,怀素与孙过庭,据说里面的两位和尚与琅琊王氏有些关联,也算是二王的遗风吧。傅山的大草,气势磅礴,也是上品。篆书则李斯所作《会稽刻石》《峄山刻石》,另有邓石如《篆书千字文》可观。“闲谈时”没有备茶,也无好酒,但有拳拳之心耳。
又记:攻楷书,可合多体,四家不分,亦择魏碑,终须源颜氏;克行书,亦然,不拘泥于一派,时时览贴为要,下笔则神会,后也回二王也。此二君之论,吾善之,遂录。
又,杜子美《戏为六绝句》其六云: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于习书亦有发挥。
隔了半年,也许更长时间,我又握起毛笔,就像握着一个老友的手,亲切安稳。这半年太忙了,都不知道忙些什么。一日一日地过去,所记得的实在有限。与余君聊过几次,坐下来就没停。聊的是一些有大志向者不屑一顾的小事。或是亲戚间的趣闻,或是朋友间的笑话,或是自己的生活,比如哪天约某某去登山,比如聚会时遇到心仪的女子,比如工作中突发的状况,等等。聊是聊不完的,先喝口茶,有时是咖啡,再接着聊下去。聊到无数灯光在大地上发芽,在外游荡的童年已经回到家,母亲安抚你躁动的情绪,给你讲故事,你聊聊睡着,大人们开始夜生活,男男女女相拥走入盛宴……结束时余君送我到门口。我不觉抬头看看门口。还跟陈君讨论书法,两个都不是专业人士,好像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有一次居然因为一个与此无关的话题爆发“嗓门大战”,颇似十几岁那会儿的“狮子吼”。桌子上铺上毛边纸,陈君先写一个字,然后我再写一个同样的,摹本是颜真卿的《家庙碑》或《颜勤礼碑》。写完相互评点一番,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有一阵忽觉得自己回到了古代(当然不是以“穿越”的方式),有点像魏晋,遗憾古代只在书里,无法切身体会,而电视剧又只是拍出些导演内心的光影罢了。这半年大概就做了这些事吧,其余的也未必不重要,只是完全记不得了,让它过去好了。提起笔来,任墨汁在纸上化开,摹的还是颜真卿的《家庙碑》,只是已不必在意了。